正文

Part1.不交朋友的许可单(1)

黑暗中的轻轻一吻 作者:(澳)葛兰达·密拉德


他们说我快十二岁了,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远不止这个岁数。也许他们骗我,反正有些事情他们也没跟我说实话,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我的岁数位于出生和死亡之间。

“大逃”是我离家出走时的化名。这名字感觉还不赖,因为我每次离家出走时都会逃学。“大逃”听起来像“大头”,但我还是喜欢这名字,反正大头大头下雨不愁,况且新名字就像新生命,希望我的新生命会比旧生命还美好。

一旦决定出走,事情就好办了。我定好计划之后就记在心里,因为大家都知道计划是绝不能写下来的,免得别人发现。那是学期的最后一天,接下来就要放假了,但我还是去上学了,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如果没去学校,老师们就会通知我的个案辅导员,他们知道我以前离家出走过,只不过那时我没有事先规划,所以没两下就被找到了。我听到同学跟他们朋友说放学后要做什么,还有放假时要去哪里玩。有些人要去海边,其他人要去奶奶或阿姨或哪个亲戚家住。我没跟任何人说我要做什么,这也在计划之内,甚至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都想好了对策。不可能发生的事,就是有人邀我放学后到他家去玩,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因为只有朋友才会邀你去他家玩。但如果真的有人邀我的话,我的对策是假装没听到。

有时候我会瞎掰一些理由,替自己解释为什么没朋友,有点像同学带去学校的体育课请假单,上面写着他们膝盖痛或身体哪里出问题,所以没办法打球什么的。以下是我的一些理由:

亲爱的卡瓦讷老师:大逃没办法交朋友,因为他三年内换了七所学校,没时间好好认识任何一位同学。

亲爱的卡瓦讷老师:大逃没办法交朋友,免得他不小心跟他们说了不该说的话。

亲爱的卡瓦讷老师:大逃没办法交朋友,免得他们问他身上的淤青是怎么来的。

亲爱的卡瓦讷老师:大逃没办法交朋友,因为他没有像样的家庭可以作为跟同学聊天的话题。

亲爱的卡瓦讷老师:大逃没办法交朋友,因为他在画画时,偶尔会没听到别人跟他说话,而让对方觉得很没礼貌或神经有问题。

亲爱的卡瓦讷老师:大逃没办法交朋友,因为他数学不好,同学可能会认为他很笨。

除了找借口之外,我还自己编了一些许可单,要是有大人愿意帮我写,我也很想带去学校。

亲爱的卡瓦讷老师:我准许大逃把手伸到天上,因为那是他了解光线的方式。看到光线照到他手指的哪些地方、阴影从哪里开始和消失以及了解清晰黑影和柔和灰影的深浅差别,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

亲爱的卡瓦讷老师:我准许大逃可以随时往窗外看,而且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因为他不是在偷懒,而是在思考颜色和光线这种重要的事情。

亲爱的卡瓦讷老师:我准许大逃每天都把时间花在画图或欣赏别人的画作上,因为那是他理解世界的方式。

亲爱的卡瓦讷老师:就算大逃在您认为应该练习数学的时候画画,也请不要惩罚他。

希望在我要去的那个地方,我不用向任何人解释我的行为。

离家出走的前一个晚上,我从工具室里拿出爸爸的大衣(之前就藏在那里了),然后塞进背包里。大衣还是有烧焦的味道,衣边烧黑的部分在我手中变得粉碎,像是烤焦的吐司。隔天一大早我就出发去学校了,这样才不会有人看到我鼓鼓的背包而问些令人难以回答的问题。这是学期的最后一天,学校两点就放学了,所以冒充我家人的寄养家庭不会在门口等着接我回去。我把口袋装满粉笔,然后走去火车站。我用沙发软垫下找到的零钱买票坐车去市里。火车正在月台等候,它是深蓝色的,我最喜欢这种颜色的火车了。趁着心意还没转变,我赶紧踏上去。身后的门关上时,我感觉胸口仿佛关了一只鸟,它不断拍打翅膀想要挣脱,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在中央车站下车,虽然天气炎热,简直像有热浪来袭,但我还是去厕所把爸爸的大衣穿上。除了脑中的记忆之外,大衣是我唯一留下的属于爸爸的东西。辅导老师说如果要跟新的寄养家庭和睦相处,就一定得互相让步。她说兰森太太之所以要烧掉爸爸的大衣,可能只是为了帮我忘记过去,好展开新生活。

我从厕所隔间出来时,故意侧面站在镜子前方,这样才会只看到左侧的面孔。那是我看起来勇敢、想得勇敢和做得勇敢的一面,表示我不需要朋友或家人的一面,是我栗色的一面。有一次,爸爸说上帝是女的,她在那里左思右想,不知道自己最喜欢栗棕色还是鸽灰色的眼睛,于是就各给我一个。我尽量不用灰色的那一边看事情,因为那让我想起爸爸,我不想跟他一样。鸽灰色就像阴影,本身不是真实的,需要另一个东西存在它才存在,就像妈妈离开时,爸爸也跟着消失了。

我走出厕所,进入地下铁,被一大群人推着走,他们看起来都有目的地。栗棕色的那一面会想到家庭和家人,但灰色的那一面像个鬼魂跟我低语:并不是所有家庭都幸福美满。我把爸爸的大衣拉上来一点,把一只穿着球鞋的脚放上电扶梯梳齿状的金属踏阶,然后再放上另一只。电扶梯把我往上带到街道上,在那里,上帝的光芒从摩天大楼之间流泻而下,形成各种有趣的角度和阴影。我停下脚步,把手伸到空中,但是在大城市里很难站得稳。行人会撞到你,露出恼怒的表情,好像停下脚步是犯法,观察光线是异常。于是我放下手臂,跟着人群走,但是只走到购物商城就打住脚步了。

我一看到商城就喜欢。一个个广告条弯弯高挂,犹如一抹抹的微笑,是妈妈如果为了你而回到你身边,你会给她的那种永远停不下来的微笑。在商城里,大家的举止行为各不相同。想慢慢走就慢慢走,想欣赏橱窗就欣赏橱窗,也有人坐在阶梯上,把午餐的面包屑拿来喂鸟吃。我看到一群人在围观,就挤进去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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