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晓得上帝会不会听取小偷的祈祷，也不知道祈祷说出之后，要怎么解除，但是我尽量做到，甚至愿意和上帝做笔交易：要是小毛的妈妈进来图书馆，我就会把书放回书架上。我不想让小毛跟我一样，不停地寻找，可是永远找不到。

隔天早上醒来时，仿佛美梦成真了：旁边有熟睡的比利和小毛做伴，而且周围全是书本。虽然外头正在打仗，但是我内心仿佛谱了一首歌曲。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外头在下倾盆大雨时，你蜷着身子窝在床上，但是不止如此。因为战争的关系，我才能够跟比利在一起。在那之前，我知道他不会留下来。我总是告诉自己：今晚会是最后一晚；他的眼睛一旦好转，天气一旦暖和起来，他一旦找到也收小孩的收容所，他就会离开。可是现在不仅有比利，还多了一个小毛。

我轻轻钻出地堡，免得把他们吵醒。日光从高处窗户的彩色玻璃洒落进来，上方的圆顶看起来像巨型的脚踏车车轮，轮辐之间铺着玻璃纸。我把双手举起，绿色和粉红色的光沐浴着我的皮肤，然后我做了一件坏事。我闭上眼睛，向上帝祈祷小毛的妈妈不会来图书馆接他。小毛才六岁，我确定比利不会就这样离开，把他抛下。

图书馆的其他人也醒了，其中有些人根本没有睡觉，我听到他们半夜还在说话，谈论发生的事情、他们看到的情景、他们失去了什么亲朋好友、当时他们正要去哪里、坦克车在哪里，以及接下来该怎么办。首次攻击的二十四小时之后，他们还在谈论同样的话题。

其他人不像我和比利是游民，从他们的穿着就看得出来。两天前，除了美琪拉和救世军的人之外，穿着体面、头发洁净的人是不会看你一眼的。有时候，你可能会瞥见陌生人斜眼偷瞄你一眼，使得你心跳加快，但是那一眼消失得比流星还快，让你不晓得是不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但是那天早上，大家看着陌生人的面孔时，都是慢慢打量。我一直都是这么看人的，以为要是看得够认真、看得够久，就会找到我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我认为要是看到妈妈，我一定会认出她来，虽然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反正就算我认不出来，她一定也会因为我的眼睛而认出我来。

小毛醒来时，到处找妈妈，我尽量不去想刚刚向上帝祈求什么。我在图书馆里唯一寻找的人是美琪拉，但是她不在。

比利跟着小毛钻出地堡。“我们得找点东西吃，”他说，“走吧，我们越早出发，就会越快吃到东西。”但是小毛不愿意走出图书馆，因为他妈妈叫他不准离开。“好吧，大逃，你就留在这里陪小毛，我去找食物。”

真希望小毛跟着去，这样就能三人同行了，但是后来想到学校的男生怎么说：第三方的人会被另外两方的人射死。

比利跛着脚穿过墙壁上锯齿状的洞口，穿越美琪拉有时候在上头享用午餐的草坪。他在露水点点的草地上留下他的招牌足迹：一边是完整的脚印，另一边是半月形脚印。

比利离开图书馆之后不久，仿佛其他许多人也都离开了，但是我没看到他们往哪里去。留在阅读厅的人看起来都有一把年纪了，一位老婆婆在打毛线，有些人在看书，其他人只是弓着背坐在那里，直愣愣地望向破碎窗户的外头，看着升起的烟雾和毁坏的建筑。前一晚听到的砖头滚落的声音，现在又开始了。过了一阵子，我发现那声音来自门厅，于是趁着小毛回去地堡拿他的课后活动剪贴簿时，我去门厅一探究竟，原来刚刚以为许多人离开了图书馆，其实有些人是跑来这里了。他们用破布包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爬上这座砖块堆，用手搬开较小的砖块和水泥块，或用水管或木头当做杠杆，移动较大的碎块。突然间，我明白了他们在做什么，连忙奔回阅读厅找小毛。

“你跑去哪儿了？”他问。

“想不想去楼上，看那些放在高架上的书？”我的双腿发颤。

“不想，我要来剪贴。”

我知道他要留在那里等妈妈，但如果他妈妈被埋在门厅的砖块下，我可不想让小毛看到那一幕。要是她真的埋在那下面，我觉得会是我的错。也许我会因为刚刚的祈祷而被打入地狱。

小毛翻开剪贴簿，打开有滑动盖子的小木盒，里头放着蜡笔、彩色铅笔、口红胶和钝剪刀。他画的几乎清一色是有着大颗牙齿和肚脐眼的动物。真希望他能看一眼阿基米德胸口的那只美洲豹刺青，才会更了解肌肉的样子。

我拿来一本字典，查询 “max”的含义，我发现它是“maximum”的缩写，于是我又查了“maximum”这个词，它的意思是“最大量的、最大数的、最大强度的”。这就意味着如果某人拥有大规模的毁灭性武器，那么他们的武器就能带来最大程度的破坏，就像炸弹一样。马克斯的说法是正确的，不过他可能没意识到这点。

比利过了好久都还没回来，于是我走出去和一群人站着观望，那里原本有一面墙，现在厚板断裂、电线露了出来，而这些原本是图书馆的骨架和动脉。我们全都从断壁残垣之间往外凝望，看见城市变成了垃圾场，而在上头缓慢地移动的机械犹如搜寻食物的老鼠。从我们这边听来，那些机械发出像绿头苍蝇般的嗡嗡声。跟之前比起来，现在仿佛是个空城，但还是有一些人在外头游走，看着机械运作，在街上徘徊的军用吉普车出现时连忙闪开，听到飞机靠近时找掩护躲避。

我之前认为比利会因为小毛而留下来，现在我的信念开始动摇了。过了一会儿，一名描了眉的老奶奶带着大的咖啡铁罐经过，她打开盖子，让我选一块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