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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今我来思鸡鹅巷(8)

作者:薛冰


乔思雨已点亮了蜡烛招呼他。韩云霈进门后,思雨顺手关上房门,领着他又进了一道门。当思雨滴上烛油,把蜡烛粘牢在梳妆台上时,韩云霈才意识到,这已是思雨的卧室了。房里陈设简单,而且都很陈旧,除了那张镜面已有些模糊的老式梳妆台,主要就是一只两门衣橱和一张雕花大架子床。这种大床他只在电视里面见过,不是被当作古装戏的道具,就是被作为传统文化的象征,没想到如今还有人真的在上面睡觉。

思雨取来一只玻璃碗,倒上开水,放进些细盐,轻轻地搅化。她用镊子镊了药棉,沾着温盐水,小心翼翼地洗净了韩云霈手上的污血,伤口虽长,好在不深,血已渐凝了。她的梳妆台上就有个小药箱,常用药物一应俱全。思雨在伤口上洒了消炎药粉,覆上药棉纱布,细心绑扎好,才轻吁一口气,哄小孩子似地说道,没事了,这几天不要下水,很快就会好。

韩云霈不禁笑了,说,我没那么娇气。当年在农村,比这厉害的伤口,也不过涂点紫药水,什么活都照干不误。

思雨懂事地说,吃过苦的人,就是不一样。

伤口包好,韩云霈没有理由再逗留。他站起身告辞,思雨也起身送他,烛光摇曳中,他只觉得思雨的身子在倾斜,下意识地伸手一扶,思雨便偎进了他的怀里。

两个人都没有及时挪开身体。

说不清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间,韩云霈听见思雨说,难得有个结实的肩膀,可以靠一靠。

他轻轻地揽了揽她的臂膀,动情地回答,这个肩膀你可以放心靠。

思雨转过身,面对着他,微微仰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情不自禁的,嘬双唇,在她的额头上啄了一下。

思雨合上眼帘,保持着那个雕塑式的定格,似乎因意外而凝固,又似乎是在品味那一吻。后来,她笑了,说,走吧?

他也笑了,说走吧。

韩云霈从睡梦中惊醒时,天已经大亮了。妻子和儿子都已去了学校,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窗外的光线似乎格外耀眼。

昨晚雨雪过半夜就停了,他是知道的,没想到清早能出热烘烘的大太阳。

韩云霈撩开窗帘朝外望,朝阳处的雪化成了一片阴湿,只有背阴的角落在证实昨晚的大雪纷飞不是梦。今天就是法院通告实施强制拆迁的三月十二日,他本指望这场大雪或许能让当权者和执法者们生一丝怜悯之心,将鸡鹅巷的强制拆迁推迟几天,看来也成了梦幻泡影。

他仿佛又听到思雨的声音:难得有个结实的肩膀可以靠一靠。她是在寻找结实的肩膀吗?她曾经遭遇过不结实的肩膀吗?她是相信他的肩膀够结实,还是期望他的肩膀能结实?她与他相识,还只有短短的七天,实际相处的时间就更短了,她凭什么相信他?

或许,她只是寄望于他的帮助,帮助她们保住乔家大院。她很清楚他能够发挥的作用,甚或也看出了他的犹豫,所以她以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心愿。

无论如何,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让思雨这样的姑娘失望。

韩云霈匆匆扒了几口早饭就赶往现场,鸡鹅巷口已经围了不少人。他远远就看见大明开发公司的两辆挖掘机高昂着抓斗,仿佛武士举起的大锤,随时准备狠砸下去。从围观的人缝中挤进圈内,首先跃入眼帘的是十来个警察和一辆警车,使他不觉退后了半步。他定了定神,才看清巷口的路障尚在,在阳光下显得杂乱、丑陋而肮脏,与雪后格外清新的环境很不和谐。路障的前面,零零散散地站着些老人与妇女,抄着手,不时跺脚取暖,想必冻的时间已经不短,应该是守护路障的鸡鹅巷人。最惹眼的是在那堆破砖瓦烂木料顶端,不知谁铺了条旧毡子,干脆躺在上面,显示与路障共存亡的意思。路障的缺口处也有人守着,不许外人进入。大约是担心再发生不必要的意外,警察也已将路口封锁,劝路人绕道而行,不要滞留围观。

显然,此刻正是两波冲突之间的休战时期。估计大明开发公司几天来摧枯拉朽,拆得手顺,没想到鸡鹅巷人还能咸鱼翻身,来这么一着,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或者是在等法院人到场,再依法行动。也可能是鸡鹅巷人看对方来势汹汹,惟恐不敌,所以先报了警。想必警察对于这样大规模的拆迁纠纷,也没有处理经验,只能以维护社会治安为己任。

韩云霈衡量了双方的局势,他不能不承认,鸡鹅巷人昨夜淌汗流血垒起的路障,实在不堪一击,如果没有人墙护着,恐怕早就被那些钢铁机械拍苍蝇似地打得粉碎了。他在心里盘算,如果法院强制拆迁的执法人员到场,支持大明开发公司霸王硬上弓,能不能维持这个相持局面就难说了,遂从人群中退出来,回到家里给李国强打电话,希望文物局也能正面介入。李国强回答专家勘察组的几个人已经在路上,他自己也会尽快赶过去,向维持秩序的警察和围观群众宣传文物保护法和乔家大院的文物地位,争取他们的理解和支持。

韩云霈觉得这是个办法,文物局也算是政府机构,文物保护法也是国家立法,至少能同法院扯个平手,也可以提升鸡鹅巷人的士气。他重回鸡鹅巷口,掏出《古都晚报》的记者证,要求进现场采访。守路口的警察不敢做主,将韩云霈引去警车前见领导。领导一口回绝,说现场情况混乱,概不接受记者采访。韩云霈据理力争,说你有权拒绝接受采访,我也有权及时掌握事件动态。领导说,你掌握也没有用,下午会有通稿给各新闻单位。韩云霈说,发通稿是你们的工作,了解情况是我的工作。

领导终于不耐烦了,说你一定要进去你就进去,里面的人情绪很不稳定,发生意外我们概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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