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黄老之壁(1)

龙凤之国 作者:(日)陈舜臣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贻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论语·微子篇》)

    楚国的狂人接舆唱着歌经过孔子的车旁,歌中言词警告孔子参与政治危险。所谓狂人是指怪异之人的意思,大概他是老庄的弟子吧。

    从老庄尊重无为自然的立场来看,如此警告他人的行为应视为多管闲事。因此孔子欲下车与接舆辩论,而接舆却避开孔子逃之夭夭。

    这个故事在《庄子·人间世篇》中亦可看到,狂人接舆所言“来世不可待也,往世不可追也”。这是说无论对过去还是未来,都不应有追求或期待的行为。然而《论语》说过去之事无奈,将来之事可追,这种异端者的话也多少含有儒家似的肯定意思。

    由此可见,即便对同一个故事,诸家所表现的也有差异,此点在阅读中国古典时必须要留意。

    但不管是《论语》还是《庄子》,文章都以“凤兮!凤兮!”开头,这是接舆面对孔子打招呼时所说之言。

    在《庄子·天运篇》中,孔子见到老子后对弟子们说:“吾乃今于是乎见龙。”

    孔子说出这样的话。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也有孔子见到老子后的情景。

    “吾今见老子,其犹龙耶!”

    这么记录着孔子的感言。

    闻一多在解释《庄子》寓言所具有的多种民俗学要素时,他认为称孔子为凤,老子为龙不是仅凭想象。因为孔子的故乡鲁属于殷人之国。老子生于楚,而楚有“人面龙身而无足”的祝融六姓,即楚为龙族后裔所开创的土地。

    在孔子和老子的时期,图腾时代已成为云雾般遥远的过去。在人们的口传中,是否留下这样的痕迹,颇值得怀疑。

    作为语言表达的方式,龙和凤就像用两根纤维编成的绳子,任何一根都是出色人物的象征,就像对偶句式一样精彩。总之,将天子的容貌称为龙颜,同样将天子的坐乘称为凤辇,对此谁都不会感到奇怪。

    被称为凤的孔子,是纯粹的人文主义者,因而不如说他更像龙。但孔子把自己的信念向社会广泛传播的姿态极为积极,甚至有些强制,就这点来看又使人感到了凤的狂躁。而被称为龙的老子,采取从不勉强的态度,的确像龙。但无为自然一旦带有野性味道,就会露出凤的尖利爪子。如果一切听之任之放纵自然的话,有时会变成无比冷酷的可怕行为,这一点不容忽视。

    抛开称呼问题,在以儒教、道教为代表的中国精神中,有似龙的东西也有似凤的成分。不同时代可看到龙凤这两根纤维的粗细程度不一样,一根粗而另一根细。不过有时看似粗的却脆弱,看似细的却坚韧。

    这是中国具有的矛盾,正因为存在这种矛盾,中国所走的道路虽蜿蜒曲折,却顽强地生存下来。

    谈起汉武帝登场的时代,儒教处于萧条期,秦始皇焚书坑儒还留有巨大的伤痕。再加上汉朝初期是由暴发户集团掌握政权,鹿爪似的儒家教义不合他们的口味。

    在武帝之前的汉帝国,儒家充其量只能保住司职朝廷礼仪的地位,时代精神反而以老庄为主流。在当时与其说老庄,不如说“黄老”更为普遍。可以认为老子继承了传说中的圣人黄帝的精神。

    在编成绳子的两根纤维中,应是“黄老”的那根粗,儒家的那根细。

    当时属于粗野的、现实主义的时代。谈起黄老,就像现在我们认识老子和庄子那样,黄老所包含的形而上学因素极少,是极为朴素的东西,其中神仙说、长生不老的方术、咒文等要素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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