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三、年华风雨(2)

跳舞的曼珠沙华 作者:郭丹


“没什么,”晋玄的笑有些勉强,“可能是最近头绪太多,来不得整理,积压在心里,有些烦闷吧!”

晋玄的话让我感到惭愧,一直以来都是他鼓励我支持我,我似乎从来没有问候过他的工作情况,但是此情此景,叫我从何说起呢?

见我也不作声,晋玄以为他刚才的态度伤害了我,于是轻轻碰碰我,“刚才我们说到哪了?现在这个公司很器重你是么?”

我反复旋转着半空的杯子,轻轻抬抬眉头,“别说我了,我那点小事不过是茶杯里起风波,不值得大惊小怪。倒是你晋玄,其实我一直奇怪,你为什么没有直升博士,以你的才能……”

不知是不是被我的问题触动了心事,晋玄一贯飞扬的神色倏忽黯淡下来,恍然萦绕着三分痛苦、三分无奈、三分茫然,还有一分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东西。顿了很长时间,长得我几乎以为时间就要停顿在这一刻,他突然开口道,“湘裙,我们是一样的人,家境普通却自强不息。我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论者,不信佛不信命,我信的,只有自己刻苦的努力和必胜的信心,当年保送到化工学院,我是第一名的成绩。选择了最好的导师,研究最尖端的项目——实验结果公布的时候,无数大公司都表示了兴趣,最后A?TECH出大价钱买下来,并询问我是否愿意在项目结束后来公司服役……”他一句一句地说,有点语无伦次,那些从前的故事皮影戏一样浮现出来,只有他自己才看得见。我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言劝慰——他本也不是要我劝慰,那些过往梗在心头,冷暖自知,渐渐融成生命的一部分,“连导师都说这是千栽难逢的好机会,让我不要放弃:A?TECH是世界排名前二十位的化学医药公司,在这里工作身价立即不一样;公司可解决居住、护照等一系列问题,比在学校悬着心强多了。这简直是一条康庄大道不是么?你可知道当时有多少人羡慕我?”他微微一笑,声音里含着数不尽的沧桑,像是在说给我听,更多却像是自言自语,“在厦门的时候我经常去看海,总在猜测海那边是什么?现在知道了,海那边无非是岸,而岸过去又是海。就象我们的命运,不这样安排,便那样安排,然而无论怎样安排,都不是完满的答案。很遗憾,我们的产品推出去效果并不好,相关的人都被晾了起来,不久也纷纷自动离开。只有我咬定一口气,开弓没有回头箭,改行做产品经理,然后销售、然后采购、然后质检,最后调到人人艳羡的市场部,并爬上了高级主管的位置——每个人都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微不足道,不就是一个小人物的奋斗史么?也不见得多成功——可是没有人知道,这小小的战果,已经耗费了我多大的心力,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再苦再累再不讨好的事情,我都一力抗下,生恐上司觉得我失去利用价值;仔细揣摩周围人的态度,学习观察眉高眼低,怕一小心踩了警戒线;那些堆积如山的陌生知识,无论白天的工作有多累,回来必须认真看一两个小时的书……多少个夜晚,我猛然惊醒,而此时伦敦著名的雾正秘密而至,以细碎锯齿将我更加撕扯得支离破碎。湘裙,那个时候我开始思考更高意识形态的问题,也许是玄学或者宗教:我是那样的循规蹈矩,一直是家人的骄傲和他人的楷模,而我明明是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的,怎么一睁眼,周围却已换了场景?我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初的轻狂,原来冥冥之中还是有主宰的:它冷瞰着你,熟知一切却不予以透露,一幕一幕来龙去脉,在它不过是随缘而现,泡影、昙花、生生灭灭,让人完全不能理解,只好做些无谓的挣扎——真象个没完没了的游戏啊,想起来就叫人疲倦。天意戏弄于人间,人颠簸于诸天的悲喜,而天意之上还有天意,茫昧的都只不过是层层的众生,一层又一层,象是蒙着眼睛玩捉迷藏的游戏。而我太清醒,这生命的偏差于我就更象明显的酷刑——我即使这样努力又有何用?西方人同东方人一样势利:没有背景没有资历没有后台,一个化工大学算得了什么?这里现就守着牛津剑桥——你读过基督降世诗?三个博士去朝圣……我现在就是那种感觉:看看后面已无路可退,可是前面还是前途茫茫,在这无尽的痛苦中,你是我唯一的支持,湘裙,但是,你并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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