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庞欣欣发了个短信：路上注意安全。
　　
　　11
　　
　　天气一天天冷下来了，校园里人流稀少，宿舍里的暖气始终不热。于是大部分的人赶往自习教室御寒。这样一来，如我这般热爱自习的孩子就面临占座的危机，本来早去半个小时就基本没问题，可现在，即使早到一个小时，也要面对一空屋子占座的瓶瓶罐罐书书本本们。
　　
　　这是一个恨不得一支口香糖都能占座的时代，保不齐还是嚼过的。
　　
　　我一间一间地找下去，没有找到空座位，却找到了在座位上睡觉的叶振美，她穿一件红色的外套，把脸围在厚厚的围巾里。我走过去，拍拍她，她睡眼惺忪地看着我，笑了笑。
　　
　　“没有地方坐啊。”她把旁边一个用来占座的杯子放进前面的失物招领筐里面，冲我笑笑，“别说出去。”
　　
　　我放下书包，坐在那个位置，点点头。如果换旁人这样做，我也许会觉得那个人不道德吧，可是换到叶振美身上，我只觉得她很可爱。
　　
　　叶振美坐回来，下巴枕在桌子上，两手平身在桌子上看一本厚厚的讲电影的书。
　　
　　“你又来我们学校跟我们抢座位。”我想跟她说点什么。
　　
　　“嗯，你们学校暖和。我一早就来占座了。”
　　
　　“北边那排教室更暖和，这边的教室窗子密封不严，而且，艺术系下午在这上课占着教室很晚才散，要不是今天人实在太多，我才不来……”
　　
　　说到这里，我意识到叶振美来这里上自习的真正原因了，我抬头，黑板上写着那些我不懂的术语，“景深”“镜头内部蒙太奇”“场面调度”……
　　
　　“对，谭祈耀同学下午刚刚在这里上过课。”叶振美把头偏过来看着我，“笑话我吗？”
　　
　　“你见到他了？”
　　
　　“他没见到我。”她呵呵笑着，“像不像搞暗恋的小女生？”
　　
　　何必呢，振美。我不希望你像我那样，爱着一个人让自己如此为难。
　　
　　“你们为什么不试试在一起呢？”
　　
　　“他不喜欢我了。”叶振美眼睛里的光芒消失不见了，“我要保留尊严地走开。”
　　
　　“你这样，不难过吗？”
　　
　　“不难受啊。我喜欢他是我的事，跟他没有关系。我伤心我难过，我笑我哭，都是我自己的事情，爱他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爱他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为什么要难过？”叶振美看着我，一字一句地像在问我，更像是问自己，“我只爱过这一个人，我不想让自己那么轻易忘记，因为那样就等于背叛自己。”
　　
　　我不说话了，窗外正飘起今年的第一场雪，零落的，不堪的。第一场雪，总是很脏，因为它们洗刷了这个城市所有的灰尘。而第一场爱情，是不是永远也跟第一场雪一样不堪，洗刷掉所有东西后，只剩泥一般冰冷的残渣。
　　
　　慢慢教室里人多起来了，发出窸窸窣窣低声讲话的声音、翻动书页的声音、用笔在纸上做验算的声音……叶振美安静地看书，不时看一眼手机。也许因为她在旁边，我觉得内心很平静，就好像从出生那天就不曾听见任何声音一般的平静。叶振美有时盯着没有擦掉的黑板发呆，她在想着谭祈耀吧，这个座位也许就是下午谭祈耀坐的位置。那时她在窗外看着他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呢？或许也是这样安静平和的眼神。你错了，振美，没有哪一个暗恋的女孩，能如你一样去看着爱着那个人。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希望，就这样坐着，只是坐着，一生一世。我们会坐成两具化石，在千百年后的某天，被历史老师指着说：“这两具化石，一个叫‘爱’，一个叫‘暗恋’。”但是我们找不到那具叫“被爱”的化石，而“爱”和“暗恋”也永世无法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