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寡人第十 吴虞

中国男 作者:余世存


  人格分裂不可理喻
  
  吴虞(1872~1949)四川新繁(今成都市新都区西北)人,原名姬传、永宽,字又陵。1905年留学日本政法大学。1907年回国。辛亥革命后,任《西成报》总编辑、《公论日报》主笔、《四川政治公报》主编。五四运动前后,在《新青年》杂志发表《吃人和礼教》、《家族制度为专制主义之根据论》等文章,大力抨击旧礼教和封建文化。1921年起任教于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四川大学。1933年遭尊孔复古派打击,被迫离职。著有《吴虞文集》及诗集《秋水集》。
  
  ◎有些非常进步,甚至为历史作过贡献的人,可能是一个不齿于众口之人。
  
  ◎从吴虞的一生看,他只是躬逢新文化革命盛时,他自己并没有多少才学。
  
  生活中有很多人是很分裂的。如果以历史主义或进步史观来看这些人,得出的结论往往会与人们的真实感受天差地别。比如林纾先生,可能给人的印象是非常真诚的读书人,但在历史主义者看来,他是一个遗老的角色,甚至是反动的。而有些非常进步,甚至为历史作过贡献的人,可能是一个不齿于众口之人。近代史上大名鼎鼎的吴虞就是这样一个人格分裂的小人。
  
  读书期间,吴虞即有迥异于常人之处,据说,他当时就“淡于希世,不事科举”,时人戏称为吴山人。今天我们在社会上还能看到这类读书人,他们一有所得,即为世人所宠,愈宠愈骄,逸出常轨,个性发扬得不可收拾。
  
  吴虞从日本学成归国,回到成都,不时“鼓吹”非儒学说,尤其是非孝非礼的言论,与早年的老师思想上亦渐有隔膜。据说,他曾在廖平主持的国学院教书,一次上课,廖坐在门外旁听。下课后廖平问他:“你有多大本事,敢非礼非孝?”吴回答:“这都是古人早就说过的,又不是我的创见。”
  
  搞笑的是,吴虞自己行事极为专制。他在日本时,写回四川的家信,从吃饭、用钱到读书,都有一套规矩。他根据某人每日自用半斤肉、家人除牙祭外不吃肉为例,从日本对家中吃肉分配法做了遥控。吴虞规定说:“今我既不在家,则香祖(吴妻)日用半斤,余人或牙祭日与肉稍丰,平时则诸人每日共肉四两足矣,不能过此数也。”又加注说,“若半斤肉已足,则四两肉之钱可以归入牙祭内,而牙祭可节省也。”
  
  很难指望这样的人能跟别人搞好关系。而这种生活上的灾难他会轻易地转化到观念上去。他跟父亲的关系不好,以至于成为仇敌。如 1911年 11月 25日,他在日记中写道:“魔鬼一早下乡。心术之坏如此,亦孔教之力也。”父子二人以打官司来争夺家产,当吴虞胜诉后,他在日记中发泄说:“大吉大利,老魔迁出,月给二十元。 ”“余愤且悲,余祖宗何不幸而有此子孙也!”吴虞父亲死后,他写信给住宿学校的两个女儿,“告以老魔径赴阴司告状去矣!”
  
  吴虞的为人和言论在当时的成都受到抵制,教育界诸多人士联名宣言攻击他,将他视为“士林败类”、“名教罪人”。但此时的吴虞已有全国影响,危难之际,北京大学向他伸出援助之手。吴虞到北大任教,跟胡适、钱玄同、周作人等人交往,但他显然跟那个新鲜的、充满朝气的人际圈子格格不入。他的自私、专制、封建守旧性格开始暴露。
  
  吴虞父女的矛盾,就像是当年他跟父亲的矛盾一样不可调和。在家庭纠纷面前,吴虞总是抱怨别人不为他着想。他在日记中说自己的女儿:“玉方不甚解事,字尤恶劣,以此程度来京留学,将来未知何如,恐徒累老人耳。”他对骨肉亲情的认知是:“当自觉悟,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不仅曹孟德为然,恐世上骨肉亦多不免。”
  
  吴虞在北京的生活极为优裕,月薪二百大洋且广有田产,但他拒绝出钱供女儿读书,以至于女儿要革他的命。吴虞自己则过着荒淫无耻的生活。他跟年轻人一起多次逛妓院,恬不知耻到一边给亲友写信调查他妻子是否“出门应酬”,一边服壮阳药逛妓院。为了赢得妓女娇寓的欢心,他写了几十首《赠娇寓》,一边印成诗单供妓院散发,一边投稿《顺天时报》等报纸公开发表。别人的荒唐生活也成了他多情多欲的理由,如他在日记中写道:“据云,胡适之在济南,曾叫姑娘条子。颜任光逛窑子与学生冲突。中大教员余同甲亦然 ……”这样的人,学生对他渐渐不再信任,就是新文化的同仁也极为不满,他最后只好仍回到成都。
  
  但吴虞有悖人情的丑事还没完结。他有妻有妾,除了两个女儿外,未生一子,求子心切的吴虞不仅求巫问卜,留须求子,还在五十九岁时纳了一个十六岁的小妾,此举令吴虞身份尽失,无论新老人物都对他大肆攻击,社会上流言四起;再加上吴虞家庭专制,女儿也看不起他,父女关系极僵。他的晚年可以说是寂寞的。
  
  但这样的人有幸进入转型的历史进程中弄潮。他写的文章确实影响了当时新旧两派的论战,他在《新青年》上发表《吃人与礼教》等文章,被胡适称为“只手打倒孔家店的老英雄”,俨然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历史学家唐振常一生研究吴虞最力,他说吴虞“侧身新文化运动,功在反儒,他反儒的核心,在于非孝”。
  
  从这些评价里,我们看到进步史观的局限。他们都从司马迁那种人性史观的立场上后退一步,以进步观念来看待活生生的个人,而遮蔽了个人的善恶是非美丑。从吴虞的一生看,他只是躬逢新文化革命盛时,他自己并没有多少才学。胡适夸说吴虞“以西方法学思想来剖析中国社会”,有论者说,这“只是英雄欺人之语,并不确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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