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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人第二十 林觉民(3)

中国男 作者:余世存


  当时一发子弹打中了林觉民的腰部,林扑倒在地,随后又扶墙挣扎起来,举枪还击。枪战持续了一阵,林觉民力竭不支,慢慢瘫在墙根。清军一拥而上,把他抓住。
  
  林觉民在受审时打动了清军水师提督李准和两广总督张鸣歧。一介武夫的李准为少年觉民折服,他招来衙役,解除镣铐,摆上座位,笔墨侍候。林觉民写满一张纸,李准即趋前取走,捧给张鸣歧阅读。据说,林觉民一时悲愤难遏,一把扯开了衣襟,挥拳将胸部擂得嘭嘭地响。一口痰涌了上来,林觉民大咳一声含在口中而不肯唾到地上。李准起身端来一个痰盂,亲自侍奉林觉民将痰吐出。张鸣歧则对旁边的一个幕僚小声说:“惜哉!此人面貌如玉,肝肠如铁,心地如雪,真奇男子也。”幕僚哈腰低语:“确是国家的精华。大帅是否要成全他?”张鸣歧立即板起脸正襟危坐:“这种人留给革命党,岂不是为虎添翼?杀!”
  
  林觉民死后葬于广州的黄花岗荒丘,一共有七十二个起义的死难者埋在这里。这就是后来人们不断称扬的黄花岗烈士,这一“行为艺术”几乎使孙中山的闽粤骨干丧失大半。他们的意义当然由革命者来书写就会非同寻常。黄花岗烈士殉难一周年之后,孙中山写祭文说:“寂寂黄花,离离宿草,出师未捷,埋恨千古。”时隔十年,孙中山在《黄花岗烈士事略》序言之中写道:“……是役也,碧血横飞,浩气四塞,草木为之含悲,风云因之变色。全国久蛰之人心,乃大兴奋。怨愤所积,如怒涛排壑,不可遏抑,不半载而武昌大革命以成。”其实广州起义跟武昌起义没有必然的关系,黄花岗的七十二烈士多是青春少年,他们过早地夭折使得他们注定被历史遗忘。
  
  但林觉民却留给了后人永远的想象,也给了后人永远的挑战。起义前三天的夜晚,林觉民与同盟会会员投宿香港的滨江楼。当同屋的两个人酣然入睡后,林觉民独自在灯下给嗣父和妻子写诀别书。《秉父书》曰:“不孝儿觉民叩禀:父亲大人,儿死矣,惟累大人吃苦,弟妹缺衣食耳。然大有补于全国同胞也。大罪乞恕之。”
  
  《与妻书》写在一方手帕上:“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在林觉民就义后不久,这方手帕被人送回福州,从林家门缝里偷偷塞了进去,到达觉民的妻子陈意映的手上。“吾作此书时,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与妻书》一千三百来字,一气呵成。有夏完淳的柔情,有谭嗣同的侠骨。“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吾自遇汝以来,常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够?司马青衫,吾不能学太上之忘情也。语云,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他全部的生命德性体现在《与妻书》中了。
  
  他与陈意映确实是恩爱非常。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命运却让觉民遇到了情投意合的陈意映:“吾妻性癖、好尚与余绝同,天真浪漫女子也!”他曾逃家复归,意映泣告:“望今后有远行,必先告妾,妾愿随君行。”林觉民在书中说:“前十余日回家,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语汝,及与汝相对,又不能启口,且以汝有身也,更恐不胜悲,故惟日日呼酒买醉。嗟夫,当时余心之悲,盖不能以寸管形容之。”他只能选择了独自离去。他有什么权利?他的权利写在《与妻书》中了。
  
  一个月之后,陈意映早产;五个多月之后,武昌起义;又过了一个月,福州起义,闽浙总督吞金自杀,福建革命政府宣告成立。据说,福州的第一面十八星旗由陈意映与刘元栋夫人、冯超骧夫人起义前夕赶制出来。武昌起义成功之后的半年,孙中山返回广州时途经福州,特地排出时间会见黄花岗烈士家属,并且赠给陈更新夫人五百银元以示抚恤。林觉民们确实站在历史正义的一边,他的短暂一生当然不同于苟且或活在小康自得中的同胞。但是,革命成功了,陈意映却得独自承受丧夫之痛。两年之后,陈意映抑郁而亡,她只能活在林觉民的《与妻书》之中了。
  
  有此一书,林觉民足以千古,虽然他从未想过要什么千古。他的人生断后文字是如此深情、坚定,以至于他在人间只活了二十四年,却成了深情、坚定的人格形式,成了情种的象征。这使得他从历史的无名悲剧里走出,成为我们中国人生活的一部分。他对当代的挑战远未结束。入选了大陆中学课本的《与妻书》让千万人叹息,大陆人的长歌虽然无从听闻,港台人的歌声却一再流连于这千古的革命者的爱情。
  
  有童安格的《诀别》:
  
  夜冷清,独饮千言万语。难舍弃,思国心情。灯欲尽,独锁千愁万绪。言难尽,诀别吾妻。烽火泪,滴尽相思意。情缘魂梦相系,方寸心,只愿天下情侣,不再有泪如你
  
  有李建复的《意映卿卿》:
  
  意映卿卿,再一次呼唤你的名。今夜我的笔蘸满你的情,然而,我的肩却负担四万万个情。钟情如我,又怎能抵住此情,万万千千,意映卿卿。再一次呼唤你的名,曾经我的眼充满你的泪,然而,我的心已许下四万万个愿。率性如我,又怎能抛下此愿,青云贯天,梦里遥望,低低切切,千百年后的三月,我也无悔,我也无怨。
  
  还有齐豫的《觉 ——遥寄林觉民》:
  
  觉,当我回首我的梦,我不得不相信,刹那即永恒。再难的追寻和遗弃,有时候不得不弃。爱不再开始,却只能停在开始,把缱绻了一时,当做被爱了一世。你的不得不舍和遗弃,都是守真情的坚持,我留守着数不完的夜和载沉载浮的凌迟。谁给你选择的权利,让你就这样的离去,谁把我无止境的付出,都化成纸上的一个名字。如今,当我寂寞那么真,我还是得相信,刹那能永恒,再苦的甜蜜和道理,有时候不得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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