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M

睡梦中的瓦西里 作者:周路明


    

离开D博士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

流云被夕阳烧烤,像庙宇上发泛着金边的琉璃瓦。又过了一会儿,天色基因突变,远处的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瞬间吹乱了稳健的钟。如血残阳像被墨鱼袭击,从一小点儿开始散开,淹没了一切。几道闪电,巨大呻吟,在那么一刹那天幕被迅速瓜分,一直以为雷电是天上的地震,但天的自我修复能力太强,很快的便恢复了原貌。我和其他人一样,打开了车头的灯,顺着光柱的侧面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雨来了。这时候,我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超短裙的女孩向我这边快速走来。她用她漂亮但看起来廉价的包阻挡着雨水的侵袭,印象中她的腿好像很长,黑色的长发在雨中飞舞,我不会用很多语言去形容那种场景的美丽,会显得假,对不起眼前的事实。(很多人对美女的认识有着自己不同的标准,有人喜欢纤细高挑,有人喜欢丰乳肥臀,有人喜欢温柔可爱,有人喜欢特立独行。网上听过一句话叫男人的最高品位就是选择她的女人。我不知道这句话谁说的,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定是一位所谓成功的女人说的。因为她已经把自己列位对方的最高品位了。这里我没有冒犯说这话的女士的意思,只是见仁见智的说,品位?我只对音乐、文学、绘画、戏剧用这词。当然,还有衣服袜子。最高品位貌似抬高了女性地位,实则已把自己划分到消费品那一类里去了。还有就是别忘了,女人是活物,她不属于任何人。)

我不怀好意地摇下车窗,放慢了车速,几乎是和她平行般地走着。她一边往车窗里看我,一边继续走着,脸上布满了那些知道了答案的疑惑。

“你是要送我是吗?”终于她说话了。

我赶到了她的前面,打开了车门。她坐在我旁边,整理着有些凌乱的头发,有时候会哆嗦一下,的确!外面的气温是降得有些快。这时我才能仔细看清她的模样,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对于有好感的女孩我总会有见过的错觉。

“你座位下有半瓶红酒,你放心的话就喝点吧,御寒的。”我没有直视她,不知道怎么,有点心虚。

她毫无顾忌地拿起酒,喝了一小口,看了看酒的标签,又喝了一大口。“哇,谢谢,现在好多了,这雨真讨厌,怎么下得这么快。”她直接就用手背擦了擦嘴,慢慢地把车窗放下来一点,从包里拿出了细长的香烟,“可以吗?抽一根,光喝酒不抽烟总觉得别扭。”甚至没等我同意,她就已经点上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是第一次来这里吧,J。”她看着我的侧脸问。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所有陌生人见我都这句话,仿佛我脸上文着“外乡人”三个字。

“J?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我喜欢给第一次见面的人起外号,以后认识了也用外号,其实也不算外号,就是别称,我创造的别称,别人叫你什么我也叫什么?多没劲啊。哈哈。”女孩边笑着边抽着烟喝着酒,如果你从车外面看,以为我们是多年未见的情侣,准备去开房狂欢。

其实这算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我却总喜欢安插到别人身上。

女孩看我一脸迷茫,把自己手机拿过来给我看,手机四周镶嵌的各种泛着紫色光芒的彩石,打开电话本,在我眼前晃。“不信你看。”

我偷眼瞄了一下,电话本上的人名没有一个是真实的中国人会起的名字。字幕A到字幕Z ,还有诸如小斜眼、小弯腿、马脸男、巨乳女……还有无数我见都没见过的符号,不知不觉,背后有了一股凉意。

“看来你叫我J,已经是很给面子了。”我苦笑道。

“哈哈,是啊,我刚才仔细看了看你,想从你身上找到一些生理缺陷作为名字代号,但没有很明显的,”女孩嘴一嘟。

“哦对了,你要去哪儿?你告诉我怎么走。”  

“哦。你把我放到前面的路口就行,我主要是冻得不行,要不也不会上陌生人的车,呵呵。”她说。

“好吧。”我有些落寞。

由于路面的积水越来越多,本来就不怎么宽的街道堆满了车。我们行驶的速度很慢,几乎是一走一停。我讨厌塞车,我喜欢把自己彻底地暴露在速度里。但是现在,我始终觉得前面的车,还是太少,自己的车速,还是有点快。整个小镇像被淋浴,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像在驾驶着一艘小船,但只是有时候。

“你叫什么?”我望着即将远去的身影大声地喊,生怕熙熙攘攘的马路遮挡了我的声音。

“你可以叫我M,熟悉的人都这么叫我,J!”女孩回头冲我一笑,我感到远处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

M 走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开窗,车里弥漫着她身上有些浓烈的香水味,我静静地躺在里面,享受着几分钟前的回忆。她像从天而降的筹码,我像身无分文的赌徒。最近压抑得要死,但这个黄昏的奇遇却让我缓和了许多,这就是女人的魔力吧?

我把车停在路边,把座椅靠背放倒,闭上眼睛徜徉在曾经拥有她的空间里,困意袭来,我仿佛睡了。

L酒吧

黑暗里我的车快速地穿梭在市区的霓虹灯下。速度扭曲着前方巨大的路牌,我的心一阵痉挛。除了我们的车,马路上的一切都是静止的,这种感觉其实很不好,有时候分不清到底谁才是真的。

“睡醒了?怎么,做了个春梦吧。”Q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起了我的车,他嘴角叼着烟袋,没错,就是老爷爷们叼的烟袋!

而我,直挺挺地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竟然还系着安全带。

“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会开我的车,我们这是去哪里?”我揉了揉眼睛,脑袋疼得厉害,像是刚才被人一棒子打晕过去了。

“你很喜欢那女孩是吗?”Q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了我一个。

“嗯,是挺喜欢,但我现在……”

“喜欢,你笨得连个电话都不留,人家女孩把手机都送你面前了,你还是无动于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愚蠢了?”Q嘴里叼着烟嘴,所以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我没答理他,头靠在玻璃上,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车辆和树木,仅仅是呼啸而过。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吧,你不想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吧,毕竟她是没办法才上你的车的。”

“你今天话真多!”

“这女孩不错,你可别指望以后还会有这样送货上门的极品!”

也许Q说的是对的,但现在我不想听这些。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我小声地说。

Q没说话,也没看出怎么生气,但脸上还是洋溢着那种有时候看起来很帅,有时候却很讨厌的笑容。二十多分钟后,我们的车停靠在一间酒吧的门口,这个酒吧盖得很隐蔽,不认识路的或者不是熟客则会完全找不到,我也不知道Q是怎么找到的,总之在那些蜿蜒的小路上七拐八拐,像是刚学车那会儿在驾校的操场上,过的那些木桩子。

整个酒吧看上去像是一栋废弃的洋楼,两层,周身刷着粉红色的漆,墙面上被各种奇形怪状的涂鸦所占据,还有一些英语混合着拉丁语的标语,红色的霓虹灯坏了一截,所以也没看清楚写的是什么,我抬头看了看正中央,有个巨大的字母L悬挂在二层落地窗户前。灯管也是坏了一半,不临近仔细看,以为是个I。

“这是哪?怎么看着像是黑店?”

“别废话,下车吧,这里保证有你喜欢看的。”Q的语气里充满着奇怪的喜悦。

“你自己先进去吧,我们同时出现,大家什么都玩不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Q转身就走了,我站在酒吧门口,有种被耍的感觉。进了酒吧的门,一阵阵香气迎了过来,这里像一个劣质香水加工厂,那些刺鼻的味道好像形成了一面无形的墙,让人左右为难。放眼望去人贴着人狂欢,到处洋溢着啤酒、洋酒和爆米花的味道。酒吧里的人不少,灯光昏暗得一塌糊涂,舞台上还有乐队在表演,是四个女孩,穿着肉色的紧身衣,把一些该勒的地方勒得很紧,每人的脸上带着黑丝绒的眼罩,白色的粉底搭配着血红色的嘴唇,像是地狱来的小姐。

拉威尔的F小调四重奏!

我操,她们居然在这里拉这个!

她们居然会拉这个!

我站在舞台的边角,听着我喜欢的拉威尔。“她们应该是附近音乐学院的学生吧。”我自己暗暗地想。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啊?J?”M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我突然明白了Q带我来的含义。

“我朋友带我来的,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应急能力很强。

“我在这工作啊,这店就是我和我妹妹开的啊。呵呵,很难找的,来的都是本地人,想不到在这能遇见你。”现在的M比下午更加浓妆艳抹,手上和脖子上也挂满了银饰,指甲看来是刚做的,下午还没有,深紫色的,但我不喜欢,像是受了伤。

“原来你是老板娘啊,失敬失敬。”我从裤兜里拿出烟抽了起来。

“嗯,发我一根。”M 说。

“怎么,你也喜欢听这些?你一进门我就发现你了,但身边有朋友应酬不好走开,看你一直站这儿傻傻地听。”M 边接我的火边说。

“噢?拉威尔吗?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喜欢,自己还偷偷弹过一些呢,呵呵。”

“厉害啊,你以前学的是什么专业啊?”M的声调突然高了很多,看来她对这事十分感兴趣。

“键盘,也就是钢琴,但我专业很差的,总是偷懒,专业老师总是说,音乐学院怎么会招进我这样的人?哈哈”

“弹钢琴的!”M 几乎尖叫地大声说,她踮起脚尖,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另一只手抓起我的手仔细地看。

虽然我被她弄得有点不舒服,但如此的肌肤相亲还是挺让我心潮澎湃的。

“你呢,你是学什么的?”

“我就和你不能比了,我小时也学过钢琴,但老师说我没天分,后来开始拉小提琴,又说我音准不好,耳朵有问题……最后改大提琴了,但我一直没有上过大学,只是有私人老师一直教着,和你一说我才想起来,好久没练琴了,估计琴弦都长蘑菇了。”

“大提琴是钢琴以外我最喜欢的乐器,杜普雷是我的女神,你很幸运,拉大提琴的女孩有种别样的气质,”我赶忙说。

“杜普雷我也喜欢啊,但我可没她那么有气质,也碰不上才华横溢的巴伦博伊姆。唉!”M假装失落,却丝毫不显得做作。

“但你不觉得杜普雷的一生太过悲惨吗?真正的艺术家没有一个好下场的。”我说。

“呵呵,也是。J,你说得对,他们的世界不是我们能理解的,所以我们就好好地聆听吧。”

“那时候,我总是说刚认识的时候,他们一定很相爱吧?”M 有点像自言自语地说,好像有点羡慕。

“说不定哪天我们也可以合作啊,像他们那样,我弹你拉。”我随口一说。

M的眼睛一亮,“好啊,好啊。这几个是附近音乐学院的学生,本来以为她们不会接受这种演出方式,哪知她们十分愿意,现在的小孩儿啊,唉!”

“我们很老了吗?总是小孩儿小孩儿的。”我说。

“嗯 ,我觉得自己很老了,但碰到你,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哈哈。”M的笑声像银铃。

“对了,你打算在这住几天?别我练好了,你走了啊。”M 说。

我一下愣住了,几天?我能住几天?

如果我今天发生的一切不是梦,那我待到临死那一刻吧。当时的我这样想,的确!真是这样想。这我必须要承认,我他妈的一见钟情了。

“来,J,我给你介绍我的妹妹,她可是这里有名的美女啊。”M拉着一个女孩儿走到我面前。

“你好,我叫小蝶。”眼前的女孩皮肤白得像被漂染过,金黄色的短发,巨大的黑色耳钉,从右胳膊到左肩贯穿着一个刺青,具体是什么没有看清。她的短裙短得出奇,手里拿着烟,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眼神有点忧郁,但隐约流露出一股狠劲。

“应该是Q喜欢的类型吧。”我心里想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喂,说话啊 ,看傻了啊。”M 说。

“哦,哦。你好,我叫……对了, 你姐姐叫我J,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J?”小蝶疑惑地看了看M。

“姐姐,J 不是……”

“就随便一叫的,也别在意。”M打断了小蝶的话,一把抱住她,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我呀,最疼我这个妹妹了。”

“哎呀,别总把我当洋娃娃好吧?当着外人的。”小蝶的脸红了。

“外人?J不算外人啦,他可是音乐学院弹钢琴的高材生。”M大声地说,仿佛是在向别人夸耀自己的男朋友,或者是儿子。

“噢?那不是很对你的胃口?”小蝶又看了看M 。

“死孩子,说什么呐,我们可是纯洁的友谊,将来还有可能合作呢,到时候你可以站在我们后面打三角铁……”M冲我眨眨眼。

“大提琴曲子里有加三角铁的吗?你就别糊弄我了,我可以做你们的经济人,帮你们联系演出。”小蝶很认真地说。

“估计你去游说那些演出商,谁都不会拒绝吧?”我时不时地恭维说。

“姐姐,你这个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太会说了,我决定今晚请他喝酒,你要觉得不方便可以回避。”小蝶走到我面前,一把拉着我的手。

“我可不放心把他交给你,要喝就一起喝。”M也走过来,挎着我另一只手。我被她们几乎是拖着,走向了吧台。

“你喜欢喝什么呢?我们店不大,但酒还是很全的。”M拿着酒单问我。

“喝GTE吧。”小蝶说。

GTE?是什么?

她俩也没问我愿不愿意喝,就招呼人对兑酒。过程中我看傻逼了,GTE就是Gin 、Tonic、外加二锅头……

这是人喝的吗?

“这个……我能不能喝点别的?”我极其小声地说。

两人看了看我,那我们就喝KILLER,怎么样?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好像听着名字就醉了。听Q提到过这种酒,Q是个标准的酒徒,尤其是对鸡尾酒更是爱不释手,还教我如何具体勾兑。我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具体是这样的:一份vodka,一份GIN,一份Rum,三份BACARDI 151,勾兑后喝。平均酒精浓度在70度左右。

会死人吧?

算自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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