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舒曼

睡梦中的瓦西里 作者:周路明


    

上大学的时候寝室有个同学,总喜欢睡觉的时候说梦话,而且净是些和梦中女郎缠绵时候的春语,有时候听着真想让人扔鞋去打他。后来果真有人首先受不了拿了自己的鞋扔他,但他仍旧自言自语不肯醒来,第二早晨总会说,我最近怎么总梦见有人拿鞋扔我。

“怎么?这个笑话不好笑是吧?我觉得也是。”现在我正坐在楼下街角那家就叫街角的咖啡厅,我对面坐着M和小蝶。我们就这样坐了将有半个小时都没有人说一句话。我自己喝了快七杯免费续杯的咖啡,我精神紧张的时候总喜欢喝些东西,估计再要的话,服务员会报警吧?

“讲个笑话吧,J。”M勉强硬挤出一丝笑容和我说。

于是我就开始了讲了那个开头你们看见的笑话,讲之前还说了些这不是个真正的笑话,这是真实的事件之类的话。

真是蠢透了。

M连装出笑容的勇气都没有了,至于小蝶,就从来没正眼看我,今天。

于是我做了件更加愚蠢的事情,这事至今想起来都让我感到羞耻。我又给她们讲了个笑话,居然还是关于那个同学的。继上次扔鞋未果之后,有位室友提供了一个解决办法。他说他在有本叫“奥秘”的杂志里看到过,假如在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把他的手放入水中,那么他做梦游泳或者溺水的几率会很大。于是晚上我们就把他的手放到了他自己的脸盆里。但是午夜的呻吟依旧健在,并且声音愈演愈烈,简直是翻云覆雨,男女通吃,他一会儿声音如骄阳似火,一会儿如绵延小溪,忽而高亢,忽而婉转,终于爆发在顶端震耳欲聋,转瞬又没入黑夜鬼影般悄无声息。但没有人扔鞋,大家仿佛听入了迷。

“真会叫妈个逼的,妈逼老子昨天硬了一晚上。”宿舍老大第二天瞪着带血丝的眼睛和我说。

“真奇怪。”这位同学第二天醒来嗓子都喊哑了。用稀稀拉拉的声音说。“我昨天梦见我在游泳,但水里突然间冒出来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然后我们真是水乳交融。”

原来他无论做什么梦结果都是一样的,哪怕梦见上厕所也是。后来我们纷纷搬出了这地狱般的宿舍,有的租房,有的去了别的没有住满的宿舍。但每每午夜,如果你路过那间只属于他的单间的时候,你还是会听到些许销魂的声音。

她俩还是没有笑。

我承认我在讲的时候自己笑得不行,因为这的确是个真实的事件,我是目击人之一,所以总会想起当时那位同学疑惑的表情。讲笑话最尴尬的莫过于此吧,讲述人自己笑得不行,听众却不知所云。

“你说的那个同学,不会是你自己吧?”小蝶打量着我,突然说。

扑哧!M 终于笑了。我们的谈话终于破冰,很多问题一个一个的都摆到了桌面,经过一下午的拉锯战,我们终于达成了共识。

维持现状,也就是这个有点变态的结果。

我喜欢M,她也喜欢我。

小蝶喜欢M,她也喜欢小蝶。

我们都喜欢M,所以只能这样了。

后来M提议,我们三个拥抱。

这是我想要的结果吗?也许吧。

晚上我们一行三人去了电影院,放映的是个老式的爱情片。影院里的人很少,很少会有人在午夜场看老片子。我身边的两位哭得稀里哗啦,我觉得挺无聊的。为什么女人总会被幼稚的事情所感动?至今为止我没有感受到疯狂地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喜欢过很多人,但只是有时候喜欢,或者喜欢她们的一部分。没有说想为哪个女人做什么事情让她感动的欲望,没有。

我问过Q,他说他也没有。

但最近,我越来越害怕独处,总觉得自己随时会死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对于死亡我倒是看得很开,但对于孤独我却是一筹莫展。

说句实话我特别想看看自己死后,谁会发自内心的为我哭泣,我死这件事能把一个人的心伤透吗?

我想过这样的一个问题,究竟一个男人在什么时候想起一个女人,会代表他已经爱上了这个女人?

凌晨独自飞驰在高速公路上的时候?

喝到看到晨曦还在不停地吐的时候?

站在自家阳台上看着星星抽烟的时候?

身旁躺着一个赤裸的女人却丝毫没有兴趣的时候?

难得下次厨房做了满桌子菜却一点也吃不下的时候?

躺在冰冷的病床上看着天花板上忽明忽暗的灯管的时候?

最炎热的季节精疲力竭地游到无人的海域偷着哭的时候?

冬天萎缩在床角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书的时候?

午夜总是一次次地拿起手机,又一次次地放下的时候?

弹着弹着吉他突然想抡起来摔烂的时候?

电影散场时最后一个走出放映厅的时候?

起风的日子站在十字路口忽然愣住的时候?

倾盆大雨中手拿着没有张开的伞狂奔的时候?

躺在浴缸里让自己慢慢地被热水淹没的时候?

一遍遍走过一个小区门口的时候?

每一次双手合十或者阅读圣经的时候?

抬头有流星划过天边的时候?

不管犯罪还是战争,准备杀人的时候?

想死的时候?

会有这么一个人在那些时刻值得我去思念吗?我突然间感到一阵难过。想着想着,我就情不自禁地想去拉M的手,却看见小蝶早已经和她十指相扣。敏感的M发觉了,于是她赶忙把我的胳膊拉过来,放到自己的肩膀上。

午夜的冷风有些刺骨,可我依旧焦躁不安。我蹲在L的门口,开始抽着当地特有的一种烟,叫WILL。味道淡淡的,以前很讨厌这种混合型烟叶,现在觉得也不错。M和小蝶已经睡了。说句实话,我没有特别想去急于占有M的身体,当然也不是没想过。

我是个穷鬼,准确地说连鬼都没我这么穷的。除了会点钢琴以外我几乎是个废物,总是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觉得自己会像云一样漂泊,最后带着自己的高傲客死在异乡。其实就是一坨屎。

我得配得上M。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个想法涌上心来。

路口有个酒鬼正在唱歌,在最高音唱破的时候突然停下了,就停留在破的那声,让人听了很不舒服。我以为Q又来了呢,看了看四周,没见时间停止的迹象。听M说,酒吧的地下室里,有一架废弃的钢琴,还是三角琴,本来是想拿到大厅里放着,但也没人会弹,就一直扔在那里了。

“很长时间了吧,估计音都跑了。“M 是这样说的。

真是有够老的。我以为是架新琴一直放着那里,来到地下室以后我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个古董。德国制造,琴盖上的夸张花纹德语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大概是这个钢琴的品牌,我仔细地辨认着,觉得眼熟,但说不出来。我从琴凳里拿出擦琴布,从质地看应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很柔软,并且有股野生的味道,从这点,就知道这架钢琴价值不菲,现在却可怜地躺在阴暗的地下室。我小心地打开钢琴上方的挡板,把支架立了起来,一看就知道是纯手工琴,虽然没有机器制作那么整齐,但钢琴是有灵性的,整齐又有什么用。

我轻轻地触碰了几下琴键,尽管音已经走得一塌糊涂,但音色还很有质感的,有些浑厚。不像那些廉价的琴,声音薄如纸。我忍不住坐下来,弹了首舒曼的梦幻曲。这是舒曼十三首童年情景的第七首,很多人都喜欢吧。在这么走音的钢琴上弹奏出来的曲子是怪异的,如果有听众的话一定会扔鞋吧。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很别扭,我像终于见到了一位老朋友那样,慢慢的在聊天。这是舒曼在回忆自己童年的时候写的曲子,童年在他眼里是梦幻般的,对比着自己日渐崩塌的精神世界,还可以从那里寻求一些安慰。舒曼太有诗意,这样的人往往会导致精神分裂。

很久没练琴,连手上的指甲都长了,我经常怀疑自己到底学过钢琴没有, 有时候我经常会弹着弹着就脑袋一片空白,还好我把梦幻曲记得很牢靠,很喜欢舒曼,总有种让人如释重负的感觉。曲终,尾音在空荡的地下室回荡,这里自然的混响让我感觉良好,看来我还是有些用处的。我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厚脸皮,这一特性也许会伴随我到死的那一天。

“你有认识的调音师吗?我想把地下室的钢琴调一下。” 再见到M的时候我说。

“你要弹琴了!太好了,我有认识的,也是常来喝酒的一个朋友,我这离音乐学院很近,所以经常会有那里的老师学生来玩。”

“那约个时间让他过来吧。那琴很棒,不弹可惜了。”我说。

“嗯,我也要练琴了,还要和你组乐团呢。哈哈。”M 说。

“别忘了我这个经纪人,”小蝶穿着内衣,外面扎着围裙,端着煎锅说。

“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M赶忙把小蝶拉进屋子。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来这里练琴,M有时候会下来看我,问我想不想去上面弹,这里太阴冷了。

我说不用,我喜欢这里。

偶尔她也会把自己的大提琴也拿了下来,陪我一起练,她的琴拉得很好,至少比我想象中的好很多。我练琴的时候,M会下来帮我送点吃的,有时候我们还会接吻。晚上十点以后,我们会在酒吧里喝点酒,天气好的时候还会去天台看星星。

“J,你难道不想和M睡觉吗?”在天台上小蝶拿着罐装啤酒问我。

“小蝶!”M的脸涨得很红。

“没关系啦,大家都是成年人。想的吧?是吧?”

“呵呵,这可得看她了。我不着急。”我笑眯眯地看着M红扑扑的笑脸。

“我和谁也不睡,我自己睡。”M 扭头就走。

“别担心,她不会真生气的。”小蝶一副深度了解M的样子。

“真想让她快乐啊。”看着M的背影,小蝶喃喃自语,有些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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