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曼陀罗

睡梦中的瓦西里 作者:周路明


  

忽然我想起了钢琴,想起了地下室,说不定那里会有通往外面的地方。M曾经和我说过那里有个废弃的垃圾通道,很久以前这里是家造纸加工厂,后来她们找人把那里封死了。我从厨房找到了手电筒和一根铁棍,就下去了。我使劲地撬着已经锈迹斑斑的铁门,我甚至听到了自己手骨的咯咯作响。打开铁门的一瞬间,一股腐烂的纸片的味道袭来,我仔细地往里面看着,那里黑洞洞的,手电筒微弱的灯光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我干脆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脑子里尽量不去想会有什么恶心的虫子老鼠什么的,也不管这条管道能通向哪儿,就开始了漫长的爬行。我像爬在宇宙的黑洞里,我尽量不去大口呼吸,我怕自己会吐出来,早知道这样我就会带一条毛巾下来。管道不大,我必须紧紧地缩着自己的身子,有时候我会感到有东西在自己身上爬过,但毫不在意,我脑子里一直幻想着第一次聆听卡拉斯的时候,想象着她迷人的音色,想象着她戏剧的张力,想象着她穿着雪白的褶皱裙,想着她的拉美默的露奇亚,越往前爬,她的声音就离我越近。然后我就觉得特别安心,甚至开始享受这次爬行。又过了一段时间,好像爬到头了,但我还是没有看到一点光亮,我用手摸了摸,出口好像被很多垃圾堵住了。于是我用手开始扒开那些陈年的垃圾,我的手早被一些尖锐的物品划破,我能感到一阵阵疼痛,但我一直在微笑,因我知道歌剧的高潮即将到来。

最后我终于彻底地暴露在美妙的音乐里,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我像是在谢幕,我想鼓掌,要不是手已经破了的话。雨水冲刷着我喜悦的脸庞,我开心地笑着,仿佛又一次见到M一样。

我迅速地搭乘了最后一班的出城大巴,那种接私活的人开的,交钱就上,从不会要什么证件或者问你携带的是什么东西。这种车都没有牌照,一般都是趁着夜色抄小路出城,这样可以免去公路费。车里乌烟瘴气,几乎所有人都在抽烟,上车早的人平躺在床铺上,那些上车晚的可以找到一些小凳子坐下,等待那些上车早的下车,或者干脆坐到目的地,至于我,根本就打算站着,屁股紧靠着消防栓,如果车上没有起火,我想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当然车上不会起火,即便是在浓烈的劣质二手烟的熏陶下我的心情依然像飞出牢笼的小鸟。

卖票的人问我去哪儿?我问这车最远到哪儿?他说是曼陀罗。我说曼陀罗是哪儿,他说是距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城市,但还是没有说清楚曼陀罗是哪儿。

我说那好吧,那我就去曼陀罗,但中途如果下车的话可以退钱给我吗?售票员拿着钱就走了,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你想什么呢?”

这时我拿出手机,小心翼翼地开机,然后迅速设成静音带振动那种模式,果然,有很多未接来电的显示,都是廖警官的电话。廖警官还给我发了很多短信,大概意思是让我迷途知返和法律道德讲座。我遗憾地把手机收了起来,放到裤兜里,煞有介事地看着外面苍茫的大地,脸贴到玻璃上,才发觉自己的皮肤已经滚烫。又过了一会儿,我下体一震,一条陌生号码的短息钻了进来,内容很简单。

我是M。我在边城。

虎虎虎

边城距离我逃出来的地方不远,我本来以为她们会跑到更远的地方,比如售票员说的曼陀罗什么的。听这名字你就知道这也是座不起眼的小城,如果我不是沿路打听根本无法找到,不是正版地图根本就没有这个坐标。整个城市就是市中心,因为要翻过一座很大的山才能到达,所以那里基本是与世隔绝,所以这样说来,她们还是动了脑筋的。

我讨厌爬山,我讨厌一切从低往高的活动,我觉得这一切愚蠢极了,并不是登得高就真的望得远。可我没有办法,再次确认的确没有其他绕行的路线后,我决定翻山。虽然有人说偶尔会有一些进出山里的车,但在崎岖的山路上我更信赖我的脚。

很多路人都是骗子,或者心术不正,反正我总觉得自己越走越迷,加上我好久没吃东西了,所以就更迷了。恍惚中我看到一间瓦房,屋外草垛成堆,房顶炊烟袅袅,我又怎能不进去。房的主人是个慈祥的老奶奶,热情地给我开门后就问我是不是饿了,我捣蒜一般点头。然后她说她这是山上唯一的星级酒店,住一晚加伙食费要一千五百元。如果那天地上有板砖的话,我是说如果,当然地上没有板砖,我喝着不知道什么米熬的发馊的粥,仔细地看着这间屋子。老奶奶躺在炕上抽着旱烟,眼神还是那么慈祥,桌子是木制的,偶尔有蚂蚁。没有电,只有一盏煤油灯,但不知道那是什么油做的,总之是亮得很,我不会形容那种感觉,反正就是让人心里踏实。屋里唯一的亮点就是墙上的一幅画,有块怪石,怪石旁是迎风的松柏,但我总觉得这画缺了点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当中,好像没画完。

“老奶奶,今年高寿了?”

“什么?大声点儿?我听不见!”

“我问您高寿了!您耳朵那么背?”我大声地说。

“哦,八十了。”老奶奶缓缓地走下炕,从耳朵里拔出IPOD。

“小伙子,你这是要去边城吗?”

“嗯,去找个朋友。”

“好朋友?”

“嗯,是好朋友。”

“我出上联。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你对对看。”

“敬个礼,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聪明。 横批是再见。”

“老奶奶,你很寂寞吧。”我忽然说。

“嗯,上次骗客人钱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你靠骗一个客人的钱过了两年?”

“是啊。”

“那这样说一千五真不贵。”

“你还算是个通情达理的小伙子。”

“那您的家人呢,老伴呢?”

“老伴有,但多年前死了,在后山,被老虎吃了。”

“啊!这山有老虎?”

“以前有过,但谁都没见过。本来山上零零散散住着一村子人,可传出老虎吃人,都陆陆续续跑了。

“那现在还有吗?”

“不知道,就算有也快老死了吧。”

“哦,那您住这儿不害怕吗。”

“害怕?怕什么?老虎?呵呵,听说这虎只吃男人。”

“母老虎?”

“嗯,有可能,反正我是没遇见过,那年我老伴上山打柴,就再没回来,都说是让老虎叼走了,谁知道呢。有可能他是离家出走,忘了怎么回来了吧,那死老头子。”老奶奶说着,眼睛眯着一道缝隙,有回忆。

“对了,小伙子,你找的朋友是干什么的啊,边城很小我经常去,看看我有没有印象。”

“她们不是边城人,是俩女孩,应该是刚到边城不久。”

“一个高点很瘦,一个矮点很白是吗?”

我兴奋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您见过啊!”

“嗯,昨天她们路过这里,本来想住我这儿,但其中那个高的瘦的非要连夜赶路,也不知道着急个啥,唉!”一定是M。她也许是怕被人发现踪迹吧。“哦,我找的就是她们。我一会儿吃点东西就上路。”

“别啊小伙子,她们是开车来的,你是走的过去,你得养好身体啊,你这样啊,没到边城就累倒在深山里了。”

“嗯,也是。”不知道怎么,感觉一进这屋子,就想睡觉,犯迷糊。

“今晚你就睡这儿吧,至于钱的事,明早你有多少给多少吧,我也好久没人陪我唠嗑了。”

“谢谢。”

“客气啥。”

“老奶奶,我困了,可以睡了吗?”

“嗯,好。你来炕上睡,我出门转转,一天不出门溜达,头晕眼花的。”

“这么晚了,您去哪儿?”

“嘿嘿!我自有去的地方。”老奶奶回头一笑,怪吓人的。

清晨我起来的时候老奶奶已经不在了,桌子上留下一碗白粥和一些咸菜,我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开始吃东西。临走的时候我放了一些钱在桌子上,我猛然间发现墙上的画好像改变了,在怪石松柏旁边,也就是画的正中央,出现了一只威猛的老虎,准确地说是白虎。身体前倾探着巨大的脑袋往回看,虎目中透出一股刺骨的寒气,再就是画比以前白了很多,像刚刚大雪纷飞的样子,松柏上、怪石上白点斑斑,总之,看上去像是刚刚被人画上去的那么新。

我揉揉眼,也许是昨天太累了吧。

我来到屋外,不知道什么开始下雪,地上的雪已经很厚了,还没有立冬,这里已经是银装素裹,看来真是深山无四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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