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太和殿(1)

平安 作者:人海中


1

等我终于能气定神闲地打出一套像模像样的五禽戏的时候,夏天已经快过去了。

父皇又来看我,我自是彩衣娱亲,加倍讨他欢心。御医们说我最近身体好了许多,父皇龙心大悦,将我院里的人个个嘉奖了一遍,又问我人是否都在了。

我看看左右,仰起脸天真无邪地答道:“还有两个,不过刚才我让他们去皇兄那里送东西了。”

御前太监尖声细气地提醒,说时辰不早了,请皇上起驾赴太和殿夜宴。父皇看了看我,只说:“平安,你今天精神倒好,别闷在这院子里了。夜宴上有墨国使者,你也来瞧瞧外邦人的长相。”

有热闹可看,我听完当然说好,没想父皇又补了一句,“父皇给你身边安排了人,你就让他跟着,别老是差他出去,这命侍不是用来送东西的。”

父皇走后我才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冷汗,季风终于从皇兄处回来,脸色并不好看。侍女们正给我打扮,我也顾不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只呆呆地看着他,甚惆怅。

唉!红颜祸水,果然是至理名言。

我难得上一次太和殿,嬷嬷、侍女们比我兴奋多了,七手八脚地把我的宫服一件件摊开比画,还讨论那个头饰比较衬我。单是梳个头就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我坐得腰酸背痛,终于忍受不住,拍案愤怒。

“不过是吃个饭,打扮得这么隆重做什么?难不成那些人还要看着本宫的样子下饭吃?”

侍女们立时跪下来。嬷嬷老一套地苦口婆心,“公主啊,这是皇家招待外邦人的夜宴,比不得私宴。公主也要让那些外邦人看看我们天朝皇女的风仪,要是随随便便就去了,皇上看了不悦,到时候又要怪罪我们……”

我叹息。嬷嬷每次说到“皇上又要怪罪我们”之后,情绪就很难控制,每每老泪纵横。我虽然不太把那几滴眼泪放在心上,但身边有人哭哭啼啼的,总是麻烦,只好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一转头便看见季风,他之前也去换装,这时才出现。皇家夜宴,没有穿黑色的规矩,他换了一身墨紫色的制服,头发束起,前额有饰带。

我被震住了,抓着他垂下的腰带又一次悲从中来。

季风,你不要这么光芒四射啊!这样把你带出去,直接暴露在我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姐妹面前,本宫心里甚是惶恐。

季风没有读心术,自然无法理解我心里的矛盾。御前太监来请,我被前呼后拥上了鸾车,起驾往太和殿,仓促间都顾不上与他说两句话。

天色已经晚了,一路上宫灯次第亮起,这皇城建成百年有余,期间改朝换代了数次,却没遭什么损坏,反显得益加宏大。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宫灯光亮、树影摇曳,本宫鸾车到处,人人止步,趴下来叫一声“公主千岁”。

鸾车接近太和殿便不能再前行了,我下车拾阶而上。天阶高陡,我又要端着皇女的架子,走起来总有些吃力。季风一直走在我后面。我走到一半喘气,伸手想去扶栏杆,突然一阵香风,是蕊贵妃,笑得花团锦簇地看着我。

“今天是什么大日子,我们平安公主都来了,还穿得这么美,皇上见了一定龙心大悦。”说完把她的女儿从身后拉出来,“慧宁,快叫平安皇姐,和皇姐一起进殿吧。”

慧宁比她娘还要热情,扑过来拉住我的手,“皇姐,慧宁搀你上去吧!”

慧宁比我大好几岁,只不过我和皇兄占着是皇后生的优势,一个立了太子一个立了皇长女,委屈她叫我一声皇姐。她生得高大,扑过来好似乌云盖顶,我努力镇定了一下才没有后退一步,脸上还要含笑答她。

“不用不用,本宫自己走。”

她装没听见,手已经搭上来了,旁边有人伸手一挡,她的手便落在那个人的手臂上。慧宁脸色一变,蛾眉倒立,开口就要呵斥,但转眼看到季风就呆住了。

我也变了脸色,季风平素在我面前很冷淡,不知为何今天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但这时我也来不及多想,只好抢在慧宁前头开口,“本宫说了自己走。”

蕊贵妃笑着打圆场,“那我们就先上去了。平安,席上再见。”

他们走出很远之后,慧宁仍状若不经意地回头往这边看。我顺着她的眼神去看季风,宫灯光影扑朔迷离,照得他脸上的表情也是摇曳不定的。

白玉阶上只有皇家可走。我往四周看,陆续有文官武将从白玉阶两边上来,看到本宫自然少不了躬身道一句“千岁”。我难得露面,没有一张熟面孔。但他们的目光掠过季风,无一不露出怪异之色。

我吸了口气,伸出手,只说:“季风,我走不动了。”

他顿了一瞬才弯下腰来抱起我。我知这段路也不长了,到了殿门总要让他将我放下,但身子自动自发,双手已经揽住了他的脖子,想想又把手抬高一些,宽大袍袖,将他的脸遮去了大半。

2

殿里灯火辉煌。其他人都已经到了,我是自己走进去的。门槛太高,宫装裙裾太长,我进门的时候很小心,抬头看到席上都已经坐满了。父皇当然是坐在首位,一身金色,赫赫威仪。皇兄也在,看到我就笑了,看到我身后的季风更是笑得春风拂面。他走过来拉我,让我坐到他边上去。

皇兄不是一个人来的,居然还带着小侄子。我走过去,小侄子大概是对我有了些心理阴影,抓着碗边的筷子做戒备状,两眼圆溜溜的,甚是可爱。

可怜没娘的,他母亲早死。皇兄也没有再立太子妃,倒不是我皇兄学着父皇的样子长情,主要是我家的男人克老婆,太子妃换了好几任,都是不久便魂归太虚。天恒是最后一任短命的太子妃挣扎生下的,当时满朝大臣家里掀起了一阵赶着嫁女儿的浪潮,就怕有哪个再被我父皇挑进宫去给了皇兄。幸好皇兄知趣,跪求父皇说自己这些年不想再立妃,暂时放过了那些心惊胆战的千金小姐。

我每每想到这里便要伸手去抱天恒,也不管他是否挣扎。平时天恒不太爱要我抱,今天到底是在大殿上,不敢挣扎,更不敢跑掉,一把被我抱了个满怀。我心满意足,抱着他在皇兄边上坐了,问他:“算术练得如何了?拿着筷子等我考你吗?天恒真是好学,甚好。”

那个削竹签子的大内侍卫就站在皇兄身后,季风也已立好,两个人恰恰并肩。灯火照着桌案,他们两个都立在阴影中。我忽然觉得有人在看我,只当是季风,便回头,他却只是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眼角扫过那个大内侍卫,皇兄对身边人的样貌很是挑剔,这侍卫当然也是生得好的,一脸英气,很男人,只是立在季风旁边,我也懒得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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