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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山河破(7)

平安 作者:人海中


  

7

成平是个江湖人。

我坐在鸾车中的时候,一直忍不住想他和季风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其实我对江湖人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这两三天的时间。他们行事诡异,飞来飞去,好像是有组织的,但大部分时间都看不到一点规矩,就比如说成平,突然出现或者消失在我的面前,谁都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但奇怪的是,我相信他。

就好像现在我相信季风是不会丢下我那样,我相信成平总会有办法,凭空做出些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太子府离皇城并不远,但街上死寂,一丝人声都没有,两边只有整齐的脚步声起落。我渐渐觉得害怕起来,想看看外面是怎样的,可是这鸾车却是密闭的,窗帘都在外头,根本拉不开。

远远有悠扬的钟声,一声连着一声,连绵不绝。

是皇城四角的钟鼓楼,这是只有真正的皇家大典时才能被同时敲响的钟声。二十年来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母后去世的时候。

嬷嬷说母后生下皇兄时不过是个侧妃,生我的时候才被册封皇后,但她自己却不知道了。

因为我出生的那天,就是母后的忌辰。

皇后册封与葬礼同时进行,四座钟鼓楼长鸣三日,整个京城都为之悸动不安。

多么巧合,父皇、母后果然鹣鲽情深,这样的事情也能凑到一块去,虽然父皇已经不用别人再替他册封什么了,但是太上皇的名头,总是逃不掉的。

我拨了拨头上的那只簪子,觉得它锐利的尖端好像一直磨刮着我,怎样都摆不到一个恰好的位置,让我觉得不那么痛。

宫里果然都布置好了,走下鸾车的时候迎接我的是立在金阶两侧的文武百官,季风与成平立在我身边。天气很好,我回望了一眼,白玉石地面干净如洗,那些尸体与鲜血杳无踪影,甚至还有花香。整个皇城都被一种簇新的味道包围着,壮丽更甚往昔。

我看得茫然起来,忍不住开口问立在我身边的季风。

“季风,我睡了很久吗?”

他看了我一眼,大概想说话的,但是被人抢了先。

是个微笑的声音,从我头顶飘下来。

“还好,一天一夜而已,没有耽误大典。”

这声音是皇兄的,我仰起头。他从金阶上慢慢走下来,满朝文武原是立着的,这时突然匍匐下来,动作整齐,无数的锦袍玉带俯向地面,哗然如潮水倒伏。

我叹口气,等着他们开口说那些千秋万岁之类的歌颂之词,虽然从小听得习惯了,但今时今日,总让我有些心理障碍。

但是一片潮水般俯下去的锦绣官服中居然有个人一直都立着没动。此人身量不高,之前埋在众官之间根本注意不到,这时其他人都趴在地上,他站得笔直,自然是突兀到极点。

是曾太傅,须发皆白,目眦欲裂地瞪着我们所立的方向,一手指过来,大叫了一声。

“弑父杀亲的逆天之子怎么能登上皇位?人伦不存朝纲何以为立?你们深受先皇恩惠,竟然跪拜一个弑父之人,贪生怕死,无耻至极!”

曾太傅是朝中元老,皇兄小时候的四书五经都是他教的,我也偶尔去凑个热闹。他号称当代大儒,在我记忆中一直是温文尔雅的模样,现在却须发皆张,我被惊了一下,皇兄却已经慢悠悠地开口,还很简单地问候了一声。

“曾太傅,本王刚才还在念着你,你乃本朝大儒,又曾任太子太傅,深得先皇赏识,本王正想着你为先皇写一篇祭文。”

曾子傅听到先皇两个字立刻老泪纵横,当着所有人的面号啕起来,“逆子,你若心中有先皇,怎会将他逼死于宫中,还殃及无辜百姓?老夫无能,在你少时未能看出你的狼子野心,现今又不能保先皇于地上,原该即刻随先皇而去,但只为能在天下人面前说出这几句话才苟活到如今……”

有人冲上来拉他,旁边那群大臣骚动,有些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说他胡言乱语,又说先皇只是因病暴毙,新帝怜惜百姓,加之国不可一日无君,百官跪求之下才戴孝登基,还有人表情激动,一边说他大逆不道一边就要动起手脚来。

只有皇兄依旧镇定,看了身边人一眼,然后回身牵起我的手,走了。

皇兄很久没有牵过我的手了,他手指修长,掌心很暖,与我的潮湿冰冷有着天壤之别。我们往上走了几步,那个被他看过的男人留在原地说话,与我擦肩而过。

是那位甬道中盯着我看个不休的李大人,仍是文绉绉的脸,文绉绉的语气。

他的第一句话是对着满朝文武说的:“各位同僚请回原位,太傅是太过想念先皇以致失态。”然后话音一转,更是尔雅,“曾太傅,等下见到先皇再多磕几个头吧,这样的忠心,先皇一定欢喜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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