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众愚成智(1)

失控 作者:(美)凯文·凯利


  

按照这种逻辑(这在脑科学领域绝对正统),丹尼特说,“一个人开口讲话时,大脑里就生成了一个语言输出盒。由某些讲话工匠编撰排版好要说的话,再放进盒子里。讲话工匠服从一个叫‘概念生成者’的子系统的指示,得到一些先于语言构成的信息。当然,概念生成者也得从某个来源获取信息,于是,类似的控制过程无限地回溯下去。”

丹尼特称这种观念为“唯中央意图”。想要表达的意思从大脑中央权威处层层下传。他从语言的角度对这种观点进行了描述――就像“有位四星上将对部队训话:‘好了,伙计们,你们的活儿来了。我想狠啐这家伙一顿。快找个合适的话题,再造些英语脏话,然后发送过来。’假如说话要经过这么一个流程,想想也觉得泄气。”

丹尼特说,实际的情况更像是“有许多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意义正是通过其分布式交互而涌现出来的。”一大堆分散的模块生成常常自相矛盾的原材料――这儿有一个可用的词,那儿有一个不确定的词。“语言就是从这样一堆杂乱无章、不完全协调、甚至是互相竞争的词中冒出来的。”

我们常用文学的手法来修辞讲话,把它看成意识的畅流,就如同我们头脑里正在播放新闻广播。丹尼特说,“并没有什么意识之流。意识的苗头往往是多发并存的,或者说,有许多不同的意识流,没有哪一条是被单独选出来的。”心理学家先驱威廉?詹姆斯[1]在1874年写道,“……思维在任何阶段都像是一个舞台,上演着各种并发的可能性。意识在这些可能性互相比对的过程中起起落落,选此即抑彼……”

彼此各异的思智们吵闹着,共同形成了我们所认为的“统一的智慧”。马文?明斯基把这称为“心智社会”[2]。他将其简单形容为“你可以通过许多微小的反应建立知觉意识,每种反应自己却都是无知无觉的。”想象一下,有很多独立的专业机构关心各自的重要目标(或本能),诸如觅食、饮水、寻找庇护所、繁殖或自卫,这些机构共同组成了基本的大脑。拆开来看,每个机构都只有低能儿的水平,但通过错综复杂的层累控制,以许多不同的搭配组合有机结合起来,就能创造高难度的思维活动。明斯基着重强调,“没有心智社会就没有智能。智慧从愚笨中来。”

心智社会听起来和心智的官僚主义似乎大同小异。实际上,如果没有进化与学习的压力的话,头脑中的心智社会就会流于官僚主义。然而正如丹尼特、明斯基、布鲁克斯等人预想的一样,一个复杂组织里愚钝的个体之间总是为了获得组织资源和组织认同而相互竞争又共存合作。竞争个体间的合作是松散的。明斯基认为,智能活动产生于“几乎各自离散的个体,为了几乎各自独立的目的而结合的松散的联盟。”胜者留存,败者随时间而消逝。从这层意义上来看,头脑并非垄断独裁,而是一个无情而冷酷的生态系统,在这里,竞争孕育出自发的合作。

心智的这种微混沌特性甚至比我们所能体会的还要深刻。很有可能,心智活动实际上就是一种随机或统计现象――等同于大数定律[3]。这种随机分布式鼓荡生灭的神经脉冲群落构成了智力活动的基石;即使给定一个起点,其结果也并非命中注定。没有可重复的结局,有的只是随机而生的结果。某个特定念头的涌现,都需要借助一点点运气。

丹尼特对我坦承,“我为何痴迷于这个理论?因为当人们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时会不禁摇头大笑,但接着再想想,他们会觉得也许真是对的!后来随着思考越发深入,他们意识到,哦不,这不仅有可能是对的,而且某些观点肯定是对的!”



·     [1] 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1842~1910):美国本土第一位哲学家和心理学家,也是教育学家,实用主义哲学的倡导人,美国机能主义心理学派创始人之一,也是美国最早的实验心理学家之一。

·     [2] 《心智社会》(The Society of Mind):马文?明斯基于1988年出版的哲学人文著作。其理论是:人类心智活动和任何自然进化出的感知系统是由无数“碌碌众生”式的代理(agent)所完成的单独简单进程组合成的大社会。从脑部高度关联的互动机制中,涌现出各种心智现象。

·     [3] 大数定律:在随机事件的大量重复中所呈现出的一种必然规律。通俗地说,在条件不变的前提下,重复试验多次,随机事件出现的频率近似于它的概率。比如,我们向上抛一枚硬币,硬币落下后哪一面朝上本来是偶然的,但当我们上抛硬币的次数足够多后(上万次甚至几十万、几百万次以后),硬币每一面向上的次数约占总次数的二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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