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包产到户三度悲情(1)

大突破 作者:马立诚


1958年的共产风、浮夸风、高指标和瞎指挥造成的恶果,从1959年开始逐渐显现出来。

在1959年—1961年,农业危机导致的死亡人数急剧增加。

普遍的饥饿和营养不良,导致各种疾病在乡下蔓延。凌志军在《历史不再徘徊》一书中说,在一个叫做“武店”的公社,发现有1034人浮肿,929人子宫下垂,3047人闭经,1016人干瘦,视为“四病”。

在生存重压之下,一些地区的干部和农民走投无路,被迫行使“免除饥饿的自由”。1959年7月到9月,包产到户再度静悄悄地蔓延开来。

何谓“再度”?原来,1956年,在农业合作化高潮中,浙江省永嘉县农民就实行过一阵包产到户。这个县24岁的农业书记李云河发现农民对合作化抵制得很厉害,普遍窝工怠工。于是,他在县委支持下,采用包产到户方法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收效极佳,结果包产到户之火烧过县界燃向整个温州地区。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农村首次试行包产到户。不幸的是,这次试验被诬为“原则性路线性错误”、“右倾机会主义错误”、“抱着狐狸精当美女”、“射向社会主义的一支毒箭”,半途夭折。李云河也被开除党籍,撤销职务,劳动改造。

1959年夏季,迫于求生,又有人再度出头。新的带头人是河南新乡地委第一书记,叫耿起昌。1958年的乱折腾把耿书记烦透了。他认为,集体生产和集体生活方式对农民卡得太死,剥夺了农民自由,农民没有积极性。他说,农业合作化以后,我们把农民的劳动力拿过来了,不能自由劳动了;公社化以后,把生活吃饭也拿过来了,这一切都不对。因此,他在1959年5月提出:包工到户,定产到田,个人负责,超产奖励。他要求把50户以上的生产队分开,重新丈量土地,立界碑,按户包给家长,在家长指导下干活。他还说:“长期固定下来,今年、明年、几年不变。”新乡地区60%的生产队重新丈量土地,出现了“父子田”、“夫妻田”、“姐妹田”,回到了一家一户。

洛阳也壮起了胆子。地委第二书记王慧智推行了“包工包产到户,以产定工,产工一致,全奖全罚,3年不变”的办法。全地区有800个生产组实行包产到户,

100多个公共食堂散伙。

1956年—1957年的包产到户,是对农业合作化的不满;而1959年的包产到户明显是抵制1958年“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一大二公”。1959年包产到户的人们借用了时代口号,以求减少迫害。比如河南一些地方包产到户的实施者说:

“包产包工到户,符合多快好省原则。”“多快好省”是1958年提出的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的口号。总路线全文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不止河南,江苏一些地方也把农活全部包产到户,叫“定田到户,超产奖励”。社员干脆说:“土地分到户,耕牛回老家。”

在湖南,农民们说:“人民公社不如高级社,高级社不如初级社。”农民们埋怨说:“共产党为什么管得这样宽?你只管收购就是了,生产生活随我搞。”

甘肃武都县隆兴公社红石生产队搞包产到户,把土地、车马、农具按劳动力固定到户,有的队取消了集体劳动。

为什么河南等一些地方领导人胆量这么大呢?

也有原因——中央在1958年底到1959年夏季的若干次会议上退让了,把人民公社所有制退到“三级所有,队为基础”。三级即公社、生产大队、生产队。退到生产队为基础,实质是退到原来的初级农业社为基础。这样,人民公社保持了一个架子,可伸可缩。中央还决定可以实行“生产小队部分所有制”,即更小规模的生产单位向生产队包工、包产、包成本,超产的一部分,上缴一定比例给生产队,其余作为奖励归小队支配。

一些官员正是看到了这个风向,才敢于试验。不过,他们比中央退得更彻底,干脆退到了家庭。反正大家都是退,多退一步也没什么了不起。

这些官员万万没想到的是,庐山会议突然从纠“左”转到反右,风向大变。

庐山会议之后,各地寻找典型,雷霆万 钧大反“右倾机会主义”,包产到户这一帮人当然就被网住。

1959年8月22日,庐山会议刚刚结束,中共江苏省委就发出通知,说包产到户是从集体退到单干,“都是右倾思想的表现”。中共中央批转这个文件时说:把全部或者大部农活包工到户或者包产到户的做法,实际上是在农村中反对社会主义道路,走资本主义道路。

10月12日,中共中央批转河南省委的报告时指出:包产到户“是要走资本主义道路,是企图使资本主义在中国复辟,实际上是反党反人民的资产阶级思想在党内的反映”。

10月15日,中共中央批转农业部关于庐山会议以来农村形势的报告时说,今年5、6、7月间,农村出现的“右倾的邪气、歪风”,“实际上是猖狂地反对社会主义的逆流”。

于是,到1959年末,各地包产到户均被强行取消,中国农村第二次包产到户的试验夭折。

但是,1961年春,包产到户第三度卷土重来,这正是“三年困难时期”最艰难的时刻。中国农民求生本能再次冲破了重重警戒线。而此时,毛泽东已经退居

“二线”,不再担任国家主席。他离开北京,前往广东,把扭转困难局面的任务交给了刘少奇、周恩来和邓小平。应该说,包产到户能够第三度崛起,与这几位领导人主持大局密切相关。

这一次起点是安徽。安徽有一个叫徐桥的地方搞了包产到户,结果是从这里嫁出去的姑娘全都跑了回来,唯一原因是要回娘家吃一顿饱饭。

安徽省委第一书记曾希圣经过深入调研,觉得只有搞承包责任田才能渡过难关。他亲自起草了《定户到田、责任到人问题》的文件,在1961年3月当面向毛泽东汇报,请求同意包产到户,解决饥饿问题。毛泽东勉强点头:“可以在小范围试验。”

到1962年春夏之交,安徽每10户农民中就有8户参加包产到户。甘肃、浙江、四川的一些地方,10户有7户。广西龙胜、福建连城和贵州,10户有4户。广东、湖南、河北、辽宁、吉林、黑龙江亦大略如是。就全国而论,包产到户者已占农民总数的20%,即大约1亿人。

1962年堪称是包产到户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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