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 谣言

金龟记 作者:阮棹


  

礼拜一我回到公司,着手筹备公司新版网站的文案。搜资料,查英文,忙得晕头转向之际,忍不住偷偷打开娱乐频道,想补充一下最新的八卦资讯。

刚看了一两条,就见赵头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对我招招手。

我忙叉掉网页跟他走出去,心里疑惑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他带我进了他办公室,打开抽屉窸窸窣窣地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一小罐茶叶递给我:“赶快泡六杯茶,端到会议室。”

奇怪啊,怎么端茶递水的活计也找上我了?但领导指派,只能当成荣幸,废话是决不敢多说一句的。接过茶叶罐一看,竟是他私家珍藏的武夷山大红袍,平时怕我们讨来喝,锁在抽屉里跟防贼似的。我忍不住问:“今儿来的是什么贵客?”

“你还不知道吧?耿嘉旻有事回北京了,来了个新的负责人,也是北京下来的。新官到任三把火啊,第一天就驾临咱们这里了。”

说着我已经冲好茶,小心翼翼地端着盘子,赵头儿带着我走进会议室。我一面对各位领导展露出八颗牙齿的笑脸,一面给他们依次上茶。

最后一杯茶放在坐得最靠边儿的一个年轻人面前。他一直在低头看文件,我偷瞄他一眼,只看见小半个侧脸,皮肤挺白的。以前没见过他,想必就是接替耿嘉旻的人。

便在此时,赵头儿那洪亮的、爽朗的、热情洋溢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翟总,这是我们公司小韩,韩京冀,也是北京人,来广州三四年了。”

卧槽……赵老鸨,你丫不把我卖出去誓不罢休是怎么的?

姓翟的闻言立刻站起来,笑眯眯地跟我握手:“你就是小韩啊,我听嘉旻提起过你,听说他在广州这些日子蒙你照顾了。”

我盯着他的脸,心里对赵头儿的怨怼霎时间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感激之情。

神啊,你是因为我两年空窗期见的网友尽是歪瓜劣枣,所以特意派他们来补偿我的吗?

出来后赵头儿低声对我说:“今晚请翟总在世贸潮濠吃饭,你也来吧。”

我咽了咽口水,点头道:“我去我去。”

到了吃饭的时候,我少不得又被安置在姓翟的旁边。

他的名片上写的是:翟知今,企划部副经理。看起来没有耿嘉旻大牌嘛。

翟知今没怎么理我,只顾着跟我们公司的高层们谈笑风生。我乐得清闲,一勺勺慢慢品味着面前鲜香幼滑的菜胆鱼翅,但全身的感觉器官都在暗中探测着他。

他的笑容跟耿嘉旻不同,耿笑起来很单纯,他则有些城府。他的气质倒也说得上优雅,但也跟耿不同,耿是一丝不苟的,他则带着点懒散。你看你看,坐着的时候背有点驼……

想得正入神,他忽然问我:“小韩,我想买副太阳镜,你知道哪儿有好的吗?”

“这儿附近就有。友谊、丽柏都很多。”

赵头儿不忘来一句:“那等下小韩你就陪翟总逛逛吧。”

于是出了世贸散伙后,我便陪着翟知今走进了友谊商店。

淘金路这一带我很少来。友谊商店、丽柏广场,都是出了名的贵,一件衣服一双鞋随随便便就是四位数,高山仰止。不光如此,那些店员小姐也个个气场惊人,即使她们用温柔如水的微笑欢迎我,我也能从中读出“买得起吗你”几个大字,落荒而逃。

今天总算可以昂首挺胸地逛一次了。

“你知道哪个牌子好吗?”他问我。

“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说,“对于名牌我不是很了解。你有喜欢的牌子吗?”

他微笑:“我无所谓。买贵的,总错不了吧。”

卧槽……这回答……怎么听怎么像个土财主……

专柜小姐们一见到他就乐得像朵花儿,鞍前马后地招呼:“先生您是第一次来我们专柜吗?”

“这个框形很衬您的脸型。”

“单纯从防紫外线效果讲,茶色是最好的。您如果要开车,颜色不要太深。”

“先生您要不要办张会员卡呢?有九折优惠哦。”

翟知今指着墨镜上的标签让我看:“打完折八百多,还行吧?”

我忍着笑点点头:“还行。”

他开着耿嘉旻那部熟悉的蓝鸟送我回家,一路上,我只简单回答了他几个问题,没怎么主动说话。

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我,他是一个比耿难对付的人。耿嘉旻喜怒哀乐都在外头,容易把握,但这一位,你别看他整天笑眯眯的,保不齐就是一笑面虎,翻起脸来六亲不认。

还是不要招惹为妙啊。

但第二天下班,他的电话还是来了:“小韩,你知道广州哪儿有好吃的吗?”

我考虑了一秒钟,还是殷勤地答应带他去。

虽然不想招惹他,但我也惹不起他。

“我现在开车去接你?”

“好,我们大楼后面有条小巷子您知道吧?那儿临时停车方便,您在那儿等我吧。”

其实军车牌的车是可以横行无忌的,停哪儿都不怕罚款,但我怕在大楼正门被同事看见,影响不好。耿嘉旻以前都主动停后巷子里,因为他懂得为别人考虑。这位翟财主,我不知他有没有这份觉悟,故此明说。

不料他脑子还不错:“你怕被人看见啊?”他笑着说,“好,我停后面巷子,到了打你电话。”

坐上他的车,我开始盘算该带他去哪里。

上次那间云吞面店,碱水味其实很淡,耿嘉旻已然受不了。那索性带他去间味道重的。

“我知道有家小店的牛腩面不错,不过那里环境不太好,你能接受吗?”

“没问题。”

我暗笑。答应得倒爽快,到了那儿您就知道是怎么个“不太好”了。

车子停在昌岗路附近,我带着他走进一条阴暗潮湿的小巷子里。这里房子极其老旧,摇摇欲坠,路也不好,刚下过雨,满地泥水。现在天又黑了,各路无照经营的小贩们倾巢而出,卖水果的、卖饰品的、卖盗版碟的,把本已很窄的巷子宽度又占去一半。我们只得在人缝里慢慢钻着。

我眼瞥见他整洁的西裤和皮鞋上溅上星星点点的泥水,有点儿担心他发飙,偷看他表情,却是一贯的那种轻松,似乎这样恶劣的环境于他也全无影响。

真的吗?我仍不是很相信。

终于到了以前我来过的那间面店,我指着店门口排了十几二十人的长龙,向他笑道:“看,就这间,人气不错吧?而且物美价廉。”

他点头微笑。我没敢告诉他,这间店人气旺其实完全是因为卖得便宜。三块五一碗的牛腩面,现如今的广州上哪儿找这个价去?

等了很久,我们才寻到一张小桌子坐下,叫了两碗招牌牛腩面。

出乎意料,他竟然能适应强烈的碱味面,还一个劲儿夸面条劲道。

也许……也许他是个地道的老饕,为了美食能忍受一切,可这面真就那么好吃吗?……

“小韩,问你个事啊。”

我咽下一口面:“您说。”

他忽然笑得很诡异:“你跟耿嘉旻……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什么??”我大叫一声,瞪着一双惊讶到极点的白眼看着他,“您听谁说的?”

翟知今继续笑:“哎哟,还保密……”

败给他了。

“翟总,我跟耿总认识才一个月啊,而且他有女朋友。”

“不是分了吗?”

我的白眼又瞪起来了:“分了?什么时候分的?”

他笑着“哼”了一声:“在我面前还装……”

我有点怒了,天地良心,我跟耿嘉旻那样纯洁美好的友谊,怎么可能导致他分手?这谁TM造的谣?一点儿水平都没有。

我压抑着怒火,笑眯眯地问他:“您能告诉我,这都是谁告诉您的吗?”

翟知今用筷子夹起一块牛腩端详着,漫不经心地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嘛。”说完把牛腩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我拿他没办法,只好左手撑着腮帮子,右手用筷子狠狠蹂躏碗里的碱水面。

“好吃,好吃。”翟知今啧啧称赞。

一回到家,我就打耿嘉旻的手机,想找他问个明白。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看看表,才九点。

两个多钟头,打了N次,次次如此。

什么意思啊!!!

我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怔。

真想让翟知今看看,这个他所谓快要和我结婚的人,我连找都找不着。

真窝火。遇到这种百口莫辩水洗不清的事情最最最最窝火了。

但除了窝火,我还能怎么样?报警让公安局先发个耿嘉旻的通缉令,再以诽谤罪把翟知今抓起来?公安局长又不是我二大爷。

翟知今胡说两句当然不算什么,可问题是,要是耿嘉旻的前女友也信了这话,哪天雇人往我脸上泼硫酸……

我浑身一哆嗦。

镇静,镇静。不要胡思乱想。法制社会,政府会给咱做主的。时候不早了,睡吧。

多年的实践经验告诉我,作为一个平民,遇到不顺心的事儿,“一醉解千愁”是不可取的,第一我没钱买那么多酒;第二喝的时候难免吐得稀里哗啦,没形象;第三醒来后头会很痛,不舒服;第四饮酒过量对身体也不好,治病还得花钱。所以我的信条是“一睡解千愁”,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天大的事儿都过去了。何况睡眠还能养颜,对我这样揪着青春的尾巴死命不放手的大龄女青年尤为有益。

然而这样心乱如麻的情形下,直接躺床上,肯定是睡不着的。

买安眠药?没处方,现在药店都不卖你,再说要是剂量控制不好,睡过头了影响工作怎么办?

本人有一治失眠的绝招,屡试屡验,在此免费传授给诸位。

首先,在心中将下面这四句真诀默念十遍:

“命苦不能怨政府,点儿背不能怪社会。各有前因莫羡人,多行不义必自毙。”

此真诀具有极佳的保健作用,固本培源,全面保护心脑血管,使血压平稳回落,决不反弹。

然后,开电脑,打开收藏夹里“战色”、“猫扑”一类的论坛,看看最新的笑料。当笑得前仰后合眼泪狂飚之际,关电脑,洗澡,睡觉。

一觉睡醒,我抖擞精神,重新出现在工作第一线上。

忙碌的一天过去,下班时分,我的手机又唱响了“鬼子进村”的音乐。

我深呼吸一下,按下通话键,镇定地道:“翟总。”

“嫂子,下班了?”他语气里带着调侃。

我几乎能看到自己的血压汞柱噌噌噌往上飙,嫂子?要不要教教你“长嫂为母”四个字怎么写啊?

“呵呵,开个玩笑。”他见我不答应,便接着道,“小韩,我朋友告诉我一个吃鱼的地方,今晚你跟我一起去尝尝吧。”

去就去呗。我敢不去吗?

收拾好东西往外走,经过赵头儿办公室的时候,我问了他一句:“头儿,咱们跟北京那公司的合作能持续多久?”

赵头儿笑嘻嘻地道:“这可是个长期合作伙伴,这个项目成功了他们在广州会继续开发,另外他们还有进军杭州的计划,咱们杭州的分公司也有机会跟他们……”

“知道了,谢谢。”

我的心在哭泣,在哭泣……

坐在翟财主的车上,我表情很沉重。

“怎么了?今天心情不好?”他问。

“翟总,耿总那个刚分了的女朋友,你认识吗?”

“认识。怎么了?”

“是怎么样一个人?”我主要想知道她会不会来泼硫酸。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一种我未曾见过的严肃,过了许久,才说:“她人很不错。”

我稍微有些放心,但他紧接着又道:“爱憎分明。”

我晕。

“你怕她找你麻烦啊?”他笑着问。

还真是瞒不过您的法眼。

我无力地靠坐在皮椅子上,轻轻地说:“翟总,我说最后一次,我跟耿总只是普通朋友。”

“真的?”他直视着前方问我。

“真的。”

他笑了:“那就好。”

哈?

结果余下的车程,我都在琢磨这三个字后面隐含的意思。

车子一路向南,开到了番禺沙湾,停在一条小河涌边上。

几间平房,门口一个大牌子上写着“爬金山”三个字。我问他什么意思,他笑而不答。

进了屋里坐下,苍蝇飞来飞去,我不停地挥筷子赶着。他笑道:“不好意思,环境差了点。不过我想你应该能接受吧?”

我微笑着点头道:“当然,这儿周围大酒店很多,一间这么简陋的小饭店能生存下来,东西肯定特好吃。”心里却在骂:“报复,赤裸裸的报复。”

老板娘端了一个大铁盘子出来,架在桌子中间的小煤气炉上。盘子里面有一大团生鱼滑,她拿开水浇下来,又打着了炉子。

翟知今指着这盘东西:“这就是‘爬金山’,想吃多少就用筷子拨下来,在水里烫熟。”

我试了一块,味道真是鲜甜,忍不住点头赞好。看来丫也不完全是报复我。

我们煮完了这一大团鱼滑,又煮了一盘青菜、一盘河粉,最后用老板娘端来的鱼骨滚汤喝,另外还点了一盘肥肠。吃得肚圆肠满。

回了市里,他开车把我送到楼下,我跟他道别,他却扭扭捏捏地问:“用一下你家洗手间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我住七楼。而且寒舍简陋,请多多包涵。”

到了家,我把洗手间指给他,便迅速环顾四周,还好还好,还能见人。

这一刻我突然非常感谢整天在电话里唠叨我的老妈,多亏她老人家不厌其烦地教诲,使我坚持每天拾掇屋子,今天才能应付异性友人的突袭。

他从洗手间出来时,我正站在电视机前用遥控器调频道。

“喝水吗?”我问他。

他左顾右盼,观察了一会儿我的居住环境,得出结论:“看样子……你真的是单身。”

“当然,骗您干吗?”

“还不考虑成家?”

“您给介绍啊?”我专注于电视,随便回了一句。

他突然站到我和电视机中间,把脸凑近我的脸。我吓了一跳。

“你觉得我怎么样?”他很认真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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