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 One Night in 北京(2)

金龟记 作者:阮棹


 

我忽然间知道自己有这么多优点,有点儿不适应。翟爷爷乐开了花,招呼我们在沙发上坐下聊天。

我见翟爷爷精神很足,气色也还行,觉得很安心。到了晚上翟妈从朋友家回来,对门儿沙氏夫妇告了辞,刘阿姨端出饭菜来招呼我们吃饭。

我悄悄问翟知今:“你妹和你爸呢?”

“我妹这两天去德国了。我爸在外边应酬,没这么早回来。”

吃完饭,翟妈把我叫进楼上书房。

我有点儿兴奋,心想会不会跟小言里似的,问我的家史,然后说翟知今跟我不合适云云。

翟妈从柜子里拿出几本相册递给我:“这些是小今以前的照片,有兴趣看看吗?”

我点点头,接过来坐下翻着。

“小韩,”翟妈坐在我旁边,语重心长地道,“小今这孩子从小顽皮,有时候喜欢胡闹,算是我管教无方,希望你能多担待他一些。”

我心里汗了一下,这是传说中的欲扬先抑吗?

我只好说:“不会啊,他这人挺有分寸的。”

翟妈微笑了:“是吗?”

“嗯。而且他特能为别人着想,有时候还有点儿自我牺牲的精神,我觉得挺了不起的。”既然要夸那就可劲儿夸吧。

翟妈笑着点点头,对着门口招了招手:“小今,你过来陪小韩看相片吧。我下去看看爷爷的中药。”

我倒……你们串通好的吧?

翟知今在我左边坐下,我左手捂着左脸,右手翻照片。

“小京,你看人真准。”他在我耳边笑着说。

“呸。”我说着,指着一张相片问他,“这是你幼儿园毕业照?”

“嗯,猜猜里面哪个是我。”

“……这个吧?”

“哟,好眼力啊。”

“你旁边这女孩儿怎么这表情啊?刚哭过?你欺负人家了吧?真是三岁看老啊……”

“瞎说,我是特意在她旁边儿哄她呢。来看后面的……”翟知今帮我翻页。

我一页页看过去,有他小学学溜冰的时候两个膝盖涂满红药水的样子,他看航天展时兴奋地坐在飞机里的样子,中学参加篮球比赛时玩酷的样子,大学跟女生宿舍联谊时故作矜持的样子……

我翻见他大学时的全系合影,立刻拿到眼前细看了半天,指着一个女生问他:“这女生真漂亮,是你们系系花吧?”

翟知今淡淡地“嗯”了一声。

实在是很容易猜,照片里女生本来就少,像她这样惊为天人的实在太鹤立鸡群了。

“叫什么名字?”

“张颐佳。”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我立刻就想到这句话。

“英文名不会是IKEA吧?”我笑问。

翟知今笑了笑,又说:“不过她后来嫁到了香港,不知道现在前面有没有加个夫姓。”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你知道我跟她的事儿?”

“耿嘉旻告诉我的。”

他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起身说:“我去楼下洗澡。”

我在楼上他房间里的卫生间洗完澡,穿着熟悉的hellokitty走出来,见到他坐在床上看电视。

我坐在离他八丈远的地方,也默默地看电视。

“不用跟你男朋友聊天?”他问我。

“我跟他说公司组织去外地旅游了,不能上网。我怕你家没电脑。”

“你总说我不可信,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可信的人啊。”

“还不都是因为你。”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喝酒。”

我笑道:“你想干吗?”

“你在这儿杵着,不喝酒我睡不着觉。”

“可是你要是喝了酒,我担心我睡不着觉。”

他不理我,从床上站起来往外走。

“喂!拜托你了,别喝酒。”

他回过头,对我说:“你是我女朋友吗?是,我就听你的话。”

我看着他,不说话。

他笑了笑,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一瓶红酒和两只杯子进来。

他把杯子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倒上酒,递给我一杯:“要不要一起喝?”

他今晚有点儿怪。我忽然也有点儿想喝酒,便接了过来。

“翟知今,”我呷了一口酒,威胁他,“你要是敢借酒装疯,可别怪我对你造成什么永久性伤害。你上次试过的。”

他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喝了两三杯后,他忽然开口:“小京,做我女朋友吧。”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关系,我心跳有点儿快。我淡淡地道:“你干吗?我有男朋友。”

“知道,我这不撬墙角呢嘛。”

我喝了一口酒:“撬也没用,我对你没感觉。”

他摇了摇食指,笑道:“小京,说谎可不好。我有眼睛,我看得见。”

我把脸往暗处转了转,故作镇定:“你哪儿来的这份自信啊……好,我爱、你,好、爱、好、爱你哦,可那也没用啊,你又不爱我。”

他没说话,又喝了两三杯酒。

然后他拿起遥控器,把电视调成静音。

我扭头看他。

他慢慢地站起身,在我身边坐下。

我心跳渐渐加速,故意瞪起眼睛,虚张声势地道:“干什么?找打啊?”

他指指自己的脸:“看着我。”

当翟知今不嬉皮笑脸的时候,他的气场会莫名其妙地强大起来。比如现在。

我好像瞬间被催眠了,听话地看着他的脸。

“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有时候也会认真的。”

他的语气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我却忽然间很害怕。

不要再说了。

我低下头,在心里恳求他,意识里很想一把把他推到地球另一面去,身体却僵硬着,动弹不得。

“你也别躲来躲去的了,没意思。”

说完,他抬起我的下巴,柔情似水地吻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等我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被他压倒在床上。

他吻得我浑身发烫。我整个人晕乎乎的,但还是感觉得到他正在解我睡衣的扣子。电光火石之间,在我的脑子里,苏一彦温文尔雅的形象和旧社会妇女出轨时被浸猪笼的恐怖情景交替闪现。我死死地抓住他的手,低声说:“不行。”

他停下来,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情欲。我知道不能再等,便死命把他往旁边一推,他便行云流水般从床上滚到木地板上去了。

一声闷响之后,他没了声息。

我有点儿担心,探出头去一看,发现他正揉着脑袋。

“你下手也不用这么狠吧……”他笑着说。

我的心还在扑扑地乱跳着,索性转身背对着他,躲进冷气被里装死。

他忽然拍了拍我。

我浑身一哆嗦,回过头,镇定而严肃地问:“干什么?”

“……给我枕头和被子,今晚我打地铺。”

折腾了一阵帮他弄好地铺,我熄掉大灯,留了一盏床头的小灯。

他还算老实,乖乖地睡了。

我用冷气被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盯着天花板发呆。

“小京。”他突然轻声叫我。

“嗯?”

“我是认真的,你考虑考虑。”

说完这句话,他便没了声响。

而我,半宿没合眼。

不知过了多久,我偷偷探出头瞄了他一眼,发现他在地板上睡得十分香甜,嘴角貌似还流着口水。

我非常后悔没有学他多喝几杯。丫真是一死火山。看着那样子以为会憋一辈子,谁知道突如其来喷发一次,弄得我的世界鸡飞狗跳。

好感这种东西,容易产生,也容易觉察到,但程度有多少,就只能猜来猜去了。于是人们相互勾搭着,试探着,都期待对方先说出答案。然而人又都是自私的,害怕被伤害,因为结果很可能是万劫不复。所以表白这种事,实在需要很大勇气。没想到翟知今这次这么有种,但,我该怎么办呢?

荒田没人耕,耕开有人争。古人诚不我欺。我跟介祖涛分手后,空窗整整两年,没有一个像模像样的男人进入我的视线,如今,我已年过二十八,步入剩女行列,却突然出现两个追求者,然而在喜悦之后,我纠结了……

第二天一早,我已经换好衣服,翟知今还在洗脸。我刚想走出房间,却突然胆怯,回来跟他说:“你快点儿。”

他诧异:“你饿了自己先出去吃早饭啊。”

我扭扭捏捏地道:“我一个人出去有点儿不好意思。”

翟知今笑了笑,没有说话。

“喂,”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跟你这么明目张胆地未婚同居,你家里人没意见吗?”

“我哥以前带我嫂子来家里的时候,我妈就这个问题专门给我爷爷奶奶洗过脑,应该习惯了。”他笑着说,“怎么这会儿忽然担心起自己形象来了?”

我语塞,索性不等他,自己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吃完早饭,他爹因为昨晚应酬得太晚还没起床,他妈和他爷爷在阳台上修剪花草,我陪着他奶奶做手工。他奶奶也快八十了,近期的爱好就是用五光十色的尼龙绳和塑料珠子编成各种工艺挂件送给朋友。

翟知今翻完了报纸,问我:“你不是说要出去买东西吗?”

我正呆呆地想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他奶奶笑道:“去吧去吧,出去逛逛。”

出了门,我才说:“我没说过要出去,不过我确实有东西要买。”

“买什么?”

“稻香村的点心。在北京最值得买的手信就是这个了。”

“手信?”

“广东话,出远门带回去的礼物。”

进了电梯,我问他:“你爸经常应酬到很晚?”

“嗯。”

“你妈也放心。”

翟知今笑了:“我爸是老实人。我们家有这么一个段子:我中学有个家教老师,女的,说话嗲声嗲气的。她刚看到家教广告跟我爸联系的时候,刚说了一句话,我爸就挂了电话不理她。后来我爸说,他听见一个女的娇滴滴地叫他‘翟先生’,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人,就把电话掐了。”

我笑道:“那后来她怎么还是做了你的家教呢?”

“那老师挺聪明,自己琢磨了一下,明白了,就用另外的电话打给我爸,叫他‘翟叔叔’,我爸才跟她说话。”

我笑而不语。

我们到了地下车库,坐进他们家的宝马。他干咳了几声,笑着问我:“昨晚的事儿,考虑得怎么样?”

我正色道:“翟知今,你可太不道德了哈,不管你撬得有多理直气壮,撬墙角就是撬墙角。”

“是,是,你教育得对,下不为例。”

我叹了口气,小声说:“你说你平白无故说那些话干吗啊,你这不给我添乱嘛。”

翟知今笑了:“不说不行啊。现在不说等到什么时候?等你跟你师兄新婚大喜的时候再说?不合适吧……你就说行不行吧。给个痛快话。”

他的语气很轻松。但我无法轻松地回答他的问题。

我其实很想告诉他,他已经进入了一个逻辑的怪圈。他之所以能看到我真实的一面,喜欢上我,原因恰恰就是,我从不认为我会嫁给他。

我也很想告诉他,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男人,哪怕只是小两岁。我喜欢成熟稳重,让人觉得可以依赖的。

我最想告诉他的是,我的理想是做一个平凡的人,找一个与我半斤八两的伴侣,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做某董事长或是总经理的夫人,要在社交场合挤出虚伪的笑脸,要整日耳闻目睹生意场上的种种不堪,被锦衣玉食环绕着,内心深处却总埋着大厦将倾的忧虑。

要找我们不合适的理由,一万个也有。

但我并没有说这些。

我想象着若干年前,他向那位叫张颐佳的系花坦诚心迹,却换来一句高攀不起时,他内心的那种痛苦。

我不愿看到他再痛苦一次。

所以,我只是慢慢地道:“你给我点儿时间,让我考虑一下。”

“……要多久?”

我杏目圆睁:“三年五载,你等不等啊?”

“等,等。到下辈子也等你。”

“呸呸,少胡说八道,慢点儿开车,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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