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的灯火，也就是从那个时期起，亮得特别悠长。

“所以，大家要立即行动起来，直接进入战争状态！”劳森铿锵的声音，像急促的鼓点，敲打着每个人的心。我们别无选择，只有行动起来，迎接挑战。

走出会议室时，我悄声对价格策划部总经理，也是我的老上司罗纳德说：“要打仗了。”罗纳德哼出一阵鼻音，听着不大对劲儿，似乎和我忧虑悲哀的心情不相称。

“别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罗纳德说，“我可不是好战分子。”然后，他随我走进我的办公室，接着他的话题说道：“知道美国人最怕回忆的是什么岁月吗？”

在当代中国，有人怕回忆五七年“反右”，有人怕回忆六十年代饥荒，有人怕回忆十年“文革”，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堪回首的岁月。然而，那些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美国人，那些一生下来就面对帝国大厦不夜灯的美国人，难道他们也有“想起来就害怕”的岁月？我一时没有答案。

“Great Depression！”罗纳德音量放大一倍说道。

二十年代末的大萧条！尽管我听说那段时间“跳楼自杀都要排队”，但毕竟像是从天文望远镜里看星星，时光已是那样的遥远和模糊。

“我妈妈现在看我们倒剩菜，就会不高兴地说我们没有经历过大萧条。大萧条拖累了两代美国人，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又把美国经济给翻过来了。”

我这才明白罗纳德为什么要发出那种鼻音了。原来，他不仅同意我“要打仗”的判断，而且有些兴奋地认为，战争可以给已经下滑的美国经济带来转机。

我争辩着：“那是不大可能的。不要忘了不久前的海湾战争，不仅没有拉动美国经济增长，反倒是把老布什自己给弄下台了。”我没有说的是，如果这个时候打仗，会给美国经济这台老爷车带来什么呢？还真难说，但肯定不会是汽油了。

我们两人谈兴正浓，背后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所有机场都封闭了！”销售经营部总经理汤姆走了过来。

罗纳德几乎叫了起来：“机场没有了，那我们做什么？”我和罗纳德一周前刚合作完成了下季度公司业务计划报告，最主要的就是针对机场展开业务。公司广告部也同样针对机场制订了雄心勃勃的广告计划。但是，联邦政府在今天却命令美国各机场全部关闭！

“机场什么时候才会开放呢？”谁也不能回答罗纳德的问题，但谁都知道，机场关闭对公司业务带来的冲击，我们是躲不过去的了。这对BG公司是致命的打击。此时此刻，必须以最快速度形成非机场的市场份额。与我们竞争的其他六大同行公司也一定获得同样消息，如果我们行动迟缓，公司业务在十几天内就可能崩溃。

果不其然，一周后，BG公司销售额和去年同期相比陡降50%，而且下滑趋势难以扼制，很可能销售额同比将下降75%。每一天的时间对我们来说，都至关重要。

总部大楼的灯火从那个时刻起，就亮得特别悠长。不仅是经理和主管们，其他许多人也都主动要求加班。虽然免不了饥肠辘辘，头昏眼花，但抱怨、扯皮、闹矛盾等等，都不知不觉地消失了。BG公司进入“非常”时期。

以往一月一报的市场营销情况，现在变成每天一报。我没有时间再去细细推敲，而必须要指挥整个部门，立即查明竞争对手的业务动态，尤其是价格调整情况，一有风吹草动，就必须立即报告。

这些天真是累得精疲力竭，每晚躺下床，我都还像坐在办公桌前一样，电话铃声在耳边此起彼伏，来来往往的电子邮件像湖面的垃圾一样在脑海漂浮。

一天，忙完了事情准备回家，正好和罗纳德同时坐电梯。罗纳德曾是我的上司，是第一次面试我并决定聘我的人，也是后来极力挽留我的人。我看到罗纳德的嘴角牵动了一下，自嘲道：“咳，真不知道当初硬把你留下来，是好事还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