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节

外科医生 作者:(美)苔丝·格里森


她轻声说:“有时你只能对不认识的陌生人倾诉。”

他从这句话里感觉出隐藏在她内心里的痛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过了一会儿,她做了一下深呼吸,眼睛不再看着他,而是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我们每周见一次,通常在周三晚上的九点钟。我会在那个时候上线,点击聊天室的图标,首先输入PTSD四个字母,再输入:womanhelp这个词组就进入了聊天室。我和其他女人通过互发信息来聊天,我们的谈话内容会出现在电脑屏幕上,聊天室里每一个人都能看到。”

“PTSD?我记得它代表——”

“外伤性神经失调症。对于我们这些曾经受过伤害的女人来说,这是一个非常贴切的名字。”

“你们都谈些什么样的伤害?”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强奸。”

这个词让他们两个人都尴尬了好一阵,这个词给摩尔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冲击。

“你是因为安德鲁·卡普拉才去那里的,”他柔声说,“他对你做的那些。”

她的目光游移着,从他的身上转开。“是的。”她轻声回答。她再一次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摩尔凝视着她,心中有一股怒气渐渐积聚起来。卡普拉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从她的灵魂中取走了哪些东西。他很想知道她在事件发生之前是什么样子,也许以前她是个热情友善的医生,也许她和现在一样,反感和男人接触,就像一朵寒霜中孤零零的小花。

她挺直身子,抬起头,“我就是在那里遇到埃伦娜·奥尔蒂斯的,当然我并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我只知道她的网名Posey5。”

“聊天室里共有多少人?”

“里面的人数总是在变,有些人消失了,有时候还会加进一些新的名字。晚上聊天室里的人数一般在三到十二个人之间。”

“你从哪里知道那个网址的?”

“从一本对性侵犯受害者发放的小册子里知道的。城里的妇科医院和诊所都发放这种小册子。”

“因此这个聊天室里的所有女人应该都是波士顿地区的吧?”

“是的。”

“Posey5经常进这个聊天室吗?”

“最近两个月,她断断续续地进来过,她没有说过什么话,但我在屏幕上看到过她的名字,所以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她说过被强奸的事吗?”

“没有,她只是看我们聊天。我们曾经在聊天室打过招呼。但她在聊天室里从来不谈自己的事,她好像在害怕什么,也许是不好意思说那些事。”

“那么说你并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被人强奸过。”

“不,我知道她被强奸过。”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埃伦娜·奥尔蒂斯来这儿看过急诊。”

摩尔凝视着凯瑟琳。“你找到她的记录了吗?”

她点点头。“在被人强奸以后,受害者常常会到医院看病。我们医院离她的住所最近,我查了医院的电脑资料,上面有每一个在急诊室就诊过的患者姓名,她的名字也在上面。”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这就把她的病历拿过来。”

摩尔跟在她身后离开休息室,回到急诊区。这是个周五的晚上,所有的患者都集中在这里。刚下班的职员一边笨拙地吃着手中的食物,一边把冰袋敷在被打伤的脸上;一个乱穿马路的男孩痛苦地躺在担架上。每到周五的晚上,这里都会聚集一群浑身布满伤痕、鲜血淋淋的人。一直以来,基督教诊疗中心的急诊室在波士顿地区都算是比较繁忙的。当摩尔在来回奔走的护士和担架中穿行而过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似乎正处于风暴的中心。

凯瑟琳领着他进入了急诊区的档案室。这个房间只有一个壁橱那么大,墙上嵌满了放着文件的木板格。

“这里是一个他们用来临时存储文件的地方,” 凯瑟琳说,她从木板格里拿出一个装订夹,标签上写着:五月七日——五月十四日,“每个到这里来的患者都会有相应的档案记录,通常内容只有一页纸,里面记录的主要是检查结果和医嘱。”

“没有为每个病人建立个人档案吗?”

“如果只是在急诊室转了一圈,医院是不会做记录的,最多在记录表上留下一个名字。这些记录最后都会被送到医院的治疗记录室,这些临时文件都会被扫描到光盘上存储起来。”她打开了手中的装订夹,“这个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摩尔站在凯瑟琳的背后,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凯瑟琳头发中散发出的淡淡香味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把视线又重新集中在了凯瑟琳递来的文件上。接收病人的时间是五月九日的凌晨一点,病人的名字、家庭住址和付款信息打印在页面的最上方,其他的内容全是医生的钢笔手书。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清第一段文字的意思,据凯瑟琳说这些字是护士写的:

西班牙裔女性,二十二岁,两小时前遭到性攻击。没有过敏反应,没有服过药。血压值一百〇五/七十,心率一百,脉搏九十?。

纸面上其余的内容很难辨认清楚。

“你能帮我解释一下后面的内容吗?”他问。

凯瑟琳转过头直视着摩尔,她突然意识到两人的脸靠得非常近,呼吸一下变得急促起来。

“你看不懂吗?”她问。

“我能看懂车胎的轨迹和喷血的形状,这个我看不懂。”

“这是肯·金布尔的笔迹,我认得他的签名。”

“这是用英语写出来的字吗?”

“如果换另一个医生来看,就很容易读懂了。其实只需要知道几个关键代码就可以看懂整段文字了。”

“这是医学院的必修课程吗?”

“当然,这门课教我们神秘的握笔方法和一些具有特殊含义的代码。”

凯瑟琳轻描淡写的说明让摩尔觉得十分诧异,他能听出这句话语中包含的幽默。摩尔第一次了解到凯瑟琳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被安德鲁·卡普拉伤害之前的凯瑟琳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第一段文字介绍的是体检状况,”她解释说,“他使用了医用速记法。HEENT这五个字母代表的是头、耳朵、眼睛、鼻腔和喉咙。她的左颊有一处淤伤。肺部没有损伤,心脏也没有杂音。”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切正常。”

“为什么医生不写:‘心脏一切正常’呢?”

“为什么警察总喜欢说‘交通工具’,而不直接说‘汽车’呢?”

他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腹部平坦、柔软,没有发现脏器肿大的现象,换句话说——”

“一切正常。”

“你学得真快。接下来那段……描述的是骨盆检查的情况。这里就有些不正常了。”她停顿了一下。当她继续开始讲的时候,声音忽然变得很柔和,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幽默感。她做了一下深呼吸,好像是在积攒自己的勇气,“阴道口有淤血,两条大腿上有抓伤和擦伤的痕迹。阴道口有撕裂伤,说明这次性交不是在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进行的。金布尔医生的检查就做到了这里。”

摩尔盯着最后一段文字。这段话没有用医用速记法,他完全能看得懂。

病人情绪十分激动,拒绝让医生提取阴道内的精液,拒绝接受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她只做了艾滋病和梅毒成分的化验。在警察被叫来之前,她就穿上衣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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