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行走在死亡的国度(2)

先上讣告后上天堂 作者:(美)玛里琳·约翰逊


坠崖公交车的事儿,我把它看作一种意像,表现出走向死亡的历程。我们中的许多人昨天乘车坠崖了,大家彼此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呢?共同点就是乘上了同一辆公交车。这里所说的公交车也许是真正意义上的公交车——巴西南方一个省不是有我们的十个人滚落悬崖了吗?但它同样也可能是个比喻,是一辆想像中的公交车。星期六,它肚子里装的是两个研究维他命的科学家;星期天,货物换成了在好莱坞当女佣的一群女士。

之所以要把死亡具象化为一辆公交车,不用说,我是想用这种办法尽量抓住这个难以想象的概念。某一天,我们还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第二天却往旁边一栽,一下子没影了。谁知道那一刻坐在我们身边的会是什么人?水门事件起诉检察官阿奇博尔德?考克斯的同座是水门事件辨方律师山姆?达什;劳伦斯?韦尔克 和他的伴奏喇叭手一曲重奏,双双出门;荷兰王国女王与加拿大冷冻食品王国国王相伴离开人生盛宴;和《原子科学家学报》主编共同辞世的是一个名为“大爆炸”的摇滚乐队的主吉他手。这些组合,我全部收进剪报集。

每天早上,裹在蓝色塑料包装袋里的《纽约时报》都会送到我的手中。这份报纸向来兢兢业业地报道重要人物的逝世消息,从来不曾漏报一位。每一天都是全新的,每一天都充斥着要人的讣告。我沏上一杯茶,穿着拖鞋的双脚往什么东西上一搭,打开还没有落下任何污迹的新闻纸页。讣告这玩意儿,刚一刊登出来,便已成为历史。我知道,总有那么一天,也许就在本书付梓之日,纳尔逊?曼德拉和罗莎?帕克斯 的名字就将出现在讣告栏里。这两位老人家至今还没在那个地方露面,真让我敬畏不已 。73年毕加索去世时,我睡得死死的;91年迈尔斯?戴维斯 死时,我也错过了。他们是那个时代的代表,我却错过了他们人生故事的终点。至于我所生活的这个时代,至少到目前为止,以我的名气,还不大好说成是“我的时代”。

那么,我究竟是生活在谁的时代?这个人的事业是成功还是失败?他是一帆风顺还是注定不幸?他的岁数比我大些还是小些?他知道如何生活吗?我使劲摇晃着报纸:告诉我什么才叫幸福的生活,把它的秘密告诉我!

看起来,也有些人和我一样,喜欢一行不拉地精读讣告,剪下来,收藏好。他们站在人生这座老旧舞台的背后,凝视着,研究着,看这所戏园子里新近少了谁,又有什么东西随之一去而不复返。金色的阳光闪闪烁烁,照耀着新死者乘着天堂马车扶摇而上。琢磨这种事让他们心里暖洋洋的,别有一番况味。比如这位死于2005年1月的亨特?S?汤普森吧,他是什么人?一个很有意思的奇人,一个老作家。当年是个态度激烈的新闻记者,曾经掀起过轩然大波,后来却隐居在阿斯彭的一处蜗居里,以发射自动武器为消遣。他那些肆意咆哮的署名文章,原来刊登在《滚石》、《老爷》和《花花公子》,后来却被归置到了ESPN的网站上。六十七岁时,他开枪自杀了。一个月后,他突然成了新闻记者中的先驱,文风独特的天才,他那一代人的良心,不可取代的人物。大批仰慕者和老朋友蜂拥而至,见证他的传奇。有关亨特的奇事轶闻突然间熠熠生辉,遍布拉斯维加斯的大沙漠,其中包括不少嗑药的故事、他那位体重300磅的波利尼西亚律师的故事,还有他如何朝尼克松的坟墓啐唾沫的故事。问题是,这些故事一月份就发表过了,各种报刊上刊发了三份他的生平介绍,详尽介绍了他的一生。在那以前,约翰尼?戴普和比尔?默里还在电影中饰演过他 。但他早已消失在公众视线之外,直到他在讣告中重新露面,这些故事才重获生机,他的作品也顺势大卖。肉身速朽的亨特结束了,超凡不朽的亨特才得以诞生。

 死亡是个不确定因素。它会提升某人的声誉,还是会把绳头向下一拽?阅读讣告可以弄清这一点。我剪下的第一份讣告是1985年去世的罗克?赫德森 。逝世前几个月,他承认自己患有艾滋病。《人物》杂志在封面上刊登了他的大幅照片,头一次披露了他的人生内幕:在银幕之下,这位浪漫爱情片男主角其实是个充分追求肉欲享乐的同性恋。有的讣告是新闻式的,有的讣告是独家报道式的,还有的讣告讲述的是内幕故事——只要主角仍处于能爬起来打官司的状态,这类故事是绝不可能公诸于众的。罗克?赫德森死了,我们这才有机会高兴地读到一点真材实料,而不是通常那些宛如圣徒传的名人讣闻。大明星死时,奉迎拍马的好莱坞为他呈上的谄媚颂扬也一并死掉了。著名影评人雷克斯?里德目前就在重新叙述他写的那些讣告,比如说到珍尼特?利 ,“我记得有一次和她一起吃午饭,她往嘴里送了一口食物,然后扔下叉子,恼怒地叫起来:‘我刚咽下了两颗葡萄干,应该只吃一颗的!’”还有朱莉亚?柴尔德 ,“从玉米楂到炸鱼片,朱莉亚什么都吃,落到厨房地板上的碎渣也要捡起来吃掉。”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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