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 事故一:一只罗严塔尔猫(5)

长裙过踝半厘米 作者:马鹿·D·多古拉


下雨,她没撑伞。

虽然雨不大,可她全身上下已经湿透了,鲜红的裙摆汪在泥地里,软塌塌的褐黄――想必,已在这里跪了许久。

仿佛没听到我的声音似的,她只是那么蹲着,不言语。

“罗素?”

我弯下腰,凑到她跟前,又唤了一声。

她回头――迟钝地,像是生锈了的齿轮,一度一度,慢慢扭过来,冲着我的方向望。眼大而无神,红肿,眼皮干脆地由双变单,“嗯?”

音色沉闷,音调机械。

“这是……怎么了?”

“死了。”

简单的音符。

空气平静地颤抖了一下。

“死了?”我吓了大跳,看了看她面前的土堆――才悟到,她在说猫,“不是……去了兽医院吗?”

“去了,”她那对墨色的眸子依然对不上焦距,阴沉的天空下,像夜一样迷朦,一样黑,“晚了。”

“晚了?”我把伞匀出一半,撑在她头上,“怎么回事?――昨天晚上不还好好的……”

罗严塔尔也吃了牛奶呀,还叫唤了好几声呀。

“没救了――其实,”她垂着头,“就算早点去,也不会有分别――没救了,早就没救了,呵呵。”

最后那声轻笑,听得我背后汗毛一根根笔直地站起来,“到底……怎么了?”

“你知道……”她指了指凸起的小小的土堆,“那是什么伤吗?”

我想起昨晚上灯下的一瞥,那下体的凹陷,那浓腥的恶臭――那是非自然的伤口。“人为的?”

罗素不答。

她的眉间纠结起来,生猛地跳跃着,上齿咬着下唇,几乎能听到她的臼齿之间互相摩擦的声音――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是强奸。”

“啊?”我惊诧,而又彻底地茫然,“强……奸……?”

“嗯,”她的右手攥紧了裙角,骨节横支,青筋暴起――雨水浸润的裙角,被揉、拧、掐、捏、搓……淡红色的液体,渐渐从指缝间渗下来――再开口时,语气,却是意外地平静,“被男人――不可思议吧?”[2]

晴天霹雳。

我那人类的大脑,无法处理“涉多个物种”的信息,卡死。

不知多久之后,终于重启成功,“这……”

昨夜那惨不忍睹的裂口,依旧历历在目,那样的形状,那样的规模……

连“不是真的吧”都问不出口。

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什么叫“彻骨地寒冷”。

罗素依然跪在原地,出神地――或是无神地――望着面前那方,小小的,小小的孤冢。

我不知道,她的视线,是不是穿过那层层黄土,看到了地核深处的景象;我不知道,那里有没有永久的安宁,有没有惩恶的地狱……

不禁伸手,想要拍拍她。

触到她的背,她忽然一抖――然后“哇”地一声,眼泪喷泉一样飙了出来……

自打上了小学,我就再没有见过这么凶猛的嚎啕。

那声音撕心裂肺,一瞬间,仿佛全世界的悲哀,都集中在她的喉间。

我不知所措。

只能顶着伞,呆呆地站在她身后,任稀稀落落的雨点,慢慢地坠沉了我的衣角。

号泣不绝。

连着浓浓淡淡的回音,在浅浅的山谷间。

回响。

回响。

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罗素忽然站起来:“走吧。”

然后拽住了我的衣角。

“啊?”

“没事了,”她侧过脸,不直视我,眼角边一丝红晕,不知是哭得狠了,还是……不好意思,“走吧。”

我低头看了她的手一眼――这算咋回事?

“喵?”

她迷茫地瞥我一眼。

还“喵”起来了。

我无奈,“没事,呃――那个啥,你拽我衣服做什么?”

她的手,固执地黏在我的衣角上,看这架势,一时半会不准备放开。

“啊,那个……那个……”她的脑袋又低了几分,“那个……我的隐形眼镜哭掉了,八百多度呢……看不到路……”

――跟她同住了这么多天,我还真不知道,她竟是个深度近视。

“……”我叹了口气,把她的手从衣角上掰下来,攥在手心里,很冰,很凉,哆嗦着,手心一片湿寒,“得,我牵着你,走吧。”

“别……告诉别人啊。”她依在我身旁,悄悄地,几乎听不见响。

“……老大,”我拽着她往山下走,泥浆很沉,一脚深,一脚浅,“我说你哭得惊天动地的,要倒退个几千年,估计哭倒长城的那个都不敢姓‘孟’了,你还……”

她鼓了鼓嘴,一脚没踏好差点陷泥坑里,我赶紧把她拽起来――看她一张脸灰的灰,黄的黄,冻得发红还吓得发白,心一揪,下半截话生生被吞了回去,“行了行了,不说你了……”

她略点点头,乖乖地依在我旁边,做小鸟依人状。

――后来我才知道,从数据上来说,她竟还比我高一点。

“你说,人怎么就能这么禽兽呢?”

终于从小山包上下来,走过湿滑的石板桥的时候,她忽然对着那潭碧绿色的死水,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个……”

逻辑破碎至如此的问题,我着实无法回答。

只是尽力拎着她,好让她别一个跌咧滚水里去。

终于回到宿舍。

我把她扔在椅子上,递了条毛巾给她擦干。

不知为什么,忽然溜出句话来:“罗素,下星期开始,我们一块吃饭吧。”

――即便现在想来,这话也显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没头没脑,完全没有头绪。

可那天,不知为什么,它就是那么自然地,完全不顾主人意愿,自行从我的唇齿间,溜了出来。――大概,是直觉告诉我,这颗会为了一只猫而疼痛的心里,有足够宽广的空间,也足够柔软舒适。

罗素显然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怪异举动震撼了――那双焦距怎么也对不上的深度近视眼里,忽地挤满了惊奇:

“唉?!”

[1]雪芹先生,对不住了……

[2]这个事件,是我在论坛上看到的真实事件,连带着硫酸泼熊事件、高跟鞋踩猫事件,一直都是我心头的结。每个生命,都应该有尊严地生存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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