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日本留学之前，一个朋友对我说："你在国内也算学有所成，现在的工作也不错，为什么要自费去日本？到了日本要打工挣学费、生活费，恐怕也没有什么学习时间吧？"我沉吟了一会儿说："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打工也是学习，干什么都有可学的东西。"

不知是被他不幸地说中了还是幸运地说中了，到了日本，为生活费、学费和养家糊口所迫，加之我没有"萤雪之功"的"拼搏精神"，使我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几乎等于零。也不知是被我自己不幸地说中了还是幸运地说中了，我在打工时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这些打工时所学到的，甚至改变了我的人生观。

在我打工时"追随"的众多的社长中，笠井先生是最值得一提的人。他是一个小小的清扫公司的社长，在日本，也许只能算个"蓝领"。

人们常说人无完人，但我却认为不论是对社会、对家庭、对工作还是对朋友，笠井先生都可以说是个完人。有的人不喜欢他，认为他太较真。确实，他像许多日本人一样，可以用几万日元请你去外地游玩，也可以向你讨还你早已忘记的30日元的欠款。然而这些在我看来都是优点，他告诉你人生有深挚的友情，也有严格的规矩。

我并不想在这里描绘笠井先生这个人，我只想写下笠井先生对我说过的两句话，它使我时时回味并受用终生。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发生在打工现场的事。我们的工作是用旋转式清洗机清洗地毯，然后用一种机器把清洗机用过的洗剂的泡沫洗净吸干。我虽然自以为干得很认真，但是笠井先生凭着他多年的职业观察力，发现地毯上有一道细小如线的部分没有吸净，他认真地对我说："张桑，我们干活要精确，因为我们从客人那里拿了钱。"这虽然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却引起了我久久的回味。对于笠井先生来说，拿到钱并不是目的，而只是一种动力，使他更加尽善尽美地完成自己的劳动，他的劳动并不是不要钱，但也绝不是为了钱。他认为付给他钱，是对他劳动的肯定，不管客人能否看到这些微小的细节，他都会像完成一件艺术品一样完成自己的劳动，他是在用天衣无缝的劳动表现着一种对人的尊重和无限的自尊。每当他领着我们清扫完一个现场，他都会巡视着窗明几净、光洁可鉴的房屋，像欣赏一件刚刚完成的艺术品。

这种不是不要钱，但其目的也绝不是为了钱，而是将劳动表现为一种对客人的道德性的尊重和像完成艺术作品一样至高无上的自尊精神，不正是日本创造一流的服务、一流的产品的秘密所在吗？

洗完一个房间的地毯后，我们又到另一个房间去搬桌椅。我虽然不惜力气，但搬运的时候还是有些磕嗑碰碰。笠井先生看到之后对我说："张桑，无论对什么，都要亲切地对待。"这句话仍然引起了我久久的回味，对一切一切，包括有生命和无生命世界的一切价值，都有一种亲切的情怀，这是一种何等美好的精神境界？如果我们中国人都有了这种精神境界，将不会再有"阶级斗争"，不会再有刚刚安设好就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电话亭和充斥在美丽河水中的垃圾和可乐罐。

我将一生把笠井先生奉为师长，尽管他不是教授，不是讲师，更不是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