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述的归京,无疑进一步拉进了宇文府和东宫的关系。非常时期人们的相互交往,往往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看似融洽的相处其实纠葛交缠,各方利益,各种利害,形成一个庞大的关系网络。在政治面前,再亲密的朋友都会成为敌人。宇文家与杨广的关系正是如此。甚至连辛衣,也在不经意之间成为了两家政治往来的一个联系纽带。
虽然杨广平日并不常来宇文府,但他却经常差人将辛衣接到东宫,带她出外,或走马狩猎,或赏花踏青,似乎对她甚是喜爱。辛衣正是年少好动的年纪,能出府游玩,却是一桩大大的美事。宇文化及当然不敢违逆太子的命令,而宇文述根本就整天不在家,辛衣就如同出了笼的鸟儿一般,乐得个逍遥自在。
在杨广的身边待的时间长了,辛衣也对他更加熟识起来,但心里慢慢堆积起的困惑也越发的多。她本来以为自己的爹爹已经是个很难懂的人了,但和面前这个男子比起来,却还是相形见绌。她越和他接近,便越不明白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就如同她总是看不懂他脸上的笑,其实有多么复杂易变。
她不明白,东宫里的陈设为什么会如此的简朴与低调,就如同杨广身上的那套简单而平凡的布衣一般让人觉得刺目而别扭。辛衣自幼成长在富贵繁华地,吃穿用度无不是精致奢华,所见之物也都是价值连城,世间罕奇,所以当她第一次目睹东宫陈设时是那样的惊讶。她想不明白,难道堂堂太子殿下还会没有自己家有钱吗?她把这个困惑说给宇文述听,却换得他暗含深意的一笑:
“辛衣,有时候你不能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是一回事,其实事实往往是另外一回事。殿下并不是没有能力去装点华丽,而是他不能够如此去做。有时候人要达成目的,就必须要做点牺牲。这一点,你也要好好记住。”
辛衣轻蹙蛾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学的东西似乎永远也学不完。
还有一次,她陪杨广外出狩猎,路逢大雨,侍卫给他送上油衣,他拒绝了,说道:“兵士们都在大雨中淋着,我岂能一人独自避雨呢?”在场所有的士兵们都被这漂亮的说辞打动了。辛衣也动了容。可是,转过身,她却看见了杨广脸上那得意的笑,那表情就像是小孩子撒了一个漂亮的谎而没有被父母识破一样。她忽然有一种受骗的感觉,但随即又觉得好笑。原来,爹爹所说的要戴上面具生活,无非就是如此吧。就像节日里看的歌舞戏一般,台下的人看得痴迷,台上的戏子却将所有的表情掩藏在了面具之后,或悲或喜,无非只是情节要求罢了。
但即使这样,她还是喜欢杨广。他虽然让人猜不透,但却是一个有意思的人,至少比爹爹有趣多了,他懂得享受生活,懂得谈笑风生,而且,对她也好。于是辛衣有时候突发奇想,如果自己是他的女儿,会不会比现在更快乐呢?
一日,辛衣刚做完早课,便照例往东宫去。可恰逢杨广去了仁寿宫向皇上请安,不在府内。东宫的侍卫早就已经和辛衣十分熟稔了,也知道太子十分喜宠这个小娃娃,所以便让辛衣进了门。
“宇文少爷,您就在后院先玩着,待殿下回宫,奴才再去唤您。”
辛衣想回去还要被爹爹抓去练习功课,于是便乐得留在这里偷偷懒。
东宫的后花园,小桥流水,照壁回廊,比起宇文府宽广宏丽的后院,自有一种雅致。数百种各色花卉与树木,郁郁葱葱,流荫遍地,鸟语花香,倒是一个避暑休闲的好去处。
辛衣到处逛了几圈,忽然发现了几棵结着累累果实的梨树,树上的梨又大又黄,在阳光下发出诱人的光泽。辛衣望望四下无人,一时少年玩性起,一卷衣袖,三两下爬上一棵梨树,坐在一臂粗的枝干上,一边摘梨一边吃起来,好不悠哉。
等到第三个梨下肚,辛衣忽然发现树下站了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眼睛瞪得大大的,头仰得高高的,一手指着她惊呼道:“你,你在上面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