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漫步两岸三地,漫谈中国文化(1)

家国天下 作者:杨恒均


乡愁

我小时候都是在鄂北的乡镇度过的。1981年考上随县一中,进城了,也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乡”。同在一个县城,“家乡”和学校也就相隔几十公里吧,我竟然整整乡愁了一个多月,还偷偷流了好几次眼泪。后来到上海读书,“家乡”就成了随县;四年大学,离开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劳燕分飞的同学们哭得一塌糊涂。然后是北京,然后是海南、广州,还有香港……每走一个地方,离开“家乡”越来越远,“家乡”也变得越来越大,直到后来出国定居,才恍然醒悟,整个中国,原来就是我的家乡。

而当“家乡”变得如此之大、如此之重的时候,除了一个地方,再也没地方可以容下——家乡,被浓缩到可以放进心里,带着到处走——我走过的地方,就是家乡,或者,在我走过的地方,总能找到家乡……

随着年岁的增长,对母亲的依恋反而有增无减,有段时间,母亲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乡愁的地方。母亲离开后,最能打动我的诗只剩下台湾余光中先生的那首《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人们生活水平日益提高,我很怀疑,现在的年轻人是否还知道“乡愁”是什么滋味。邮票只是用来集邮的,按一下手机就接通了亲人,买一张票,飞机或高铁就把你带到“家乡”,你根本来不及发愁,当然,唯一值得你发愁的,就是钱。我见到一些没钱的孩子,想家都想得眼泪汪汪了,可当你问他怎么回事的时候,他竟然告诉你,我没钱。有钱,几乎可以摆平一切。

回想我还是少年的那个时代,既没有金钱,也缺少自由,可我们不知道,我们把那叫“乡愁”。

这不是我的时代,或者说,在“乡愁”上,我依然停留在我那个时代。直到今天,我常常会到处寻找心中的“家乡”,颇有点儿“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这不,我竟然在台北的街道上,有了故乡的感觉……

文化

历史学家汤恩比说19世纪是英国人的,20世纪是美国人的,21世纪则是中国人的。21世纪已经过了十年,我们好像还很迷茫,找不到已经拥有了这个世纪的任何感觉。国家财大气粗了是事实,宇航员要登月了,修高铁比孩子们搭积木的速度还快,建高楼和拆迁一样有效率……这一切都是崛起的必要条件啊,但,还远远不够。

19世纪的英国除了坚船利炮与鸦片之外,还有科学精神与资本主义价值观;20世纪的美国绝对不只是用原子弹征服日本,控制了全世界,比原子弹更厉害的是它推崇的普世价值。

我们靠什么把21世纪变成中国人的世纪?我总觉得这事和“乡愁”有关,和我偶尔在台北街头碰上的感觉,同世界各地被我当成“家乡”的唐人街,同香港拥挤的街道有关……我把他们叫做文化,中国人的文化。

什么是文化呢?什么是中国文化?这定义实在太多了,刚刚在香港一次演讲会上,前香港城市大学校长张信刚说“中国人的文化就是中国文化”,凤凰卫视刘长乐先生说文化是一种价值观……要我来定义的话,还是那一句话,中国文化就是中国人,我们就是中国文化。赤条条来到世间,再赤条条离开人间,除了这身曾经鲜嫩迟早要腐朽的臭皮囊之外的一切,都是“文化”。

在一部分文化决定论者看来,我们遭受的一切苦难,不是我们的问题,而是“文化”惹的祸。他们对文化的定义就是我们的悠久历史与古人留给子孙后代的传统与精神财富。在另外一批人眼里,则认为我们遭受的苦难,正是因为我们背叛了中国文化所致。所以,前者要改造甚至消灭中国文化,后者则要复兴两千年前的古文化。

其实,看看“二战”前后的德国就知道,一样的德国文化,不一样的制度,竟然让同一个民族在短短半个世纪里,分别扮演了最邪恶的纳粹独裁与欧洲最优秀的民主制度的双重角色。如果大家仔细研究一下,就会知道德国文化依然

如故。

如果看不清楚,那么抬头望着北斗星,再稍微向东偏一点儿,那里有一个朝鲜半岛,生活着同一个民族,只不过被两种不同的制度分成了两个国家,结果,一个向我们输出韩剧等充满了韩国文化气息的产品,另外一个呢,却要输入别国的大米维持生存……

这一次倒和文化有关,不过,不是文化决定了制度,而是制度影响了文化:同一种文化,好的制度能够让它的精华发扬光大,不好的制度却可以把它的糟粕发挥得淋漓尽致……是魔鬼还是天使,就看你信奉的是哪一套游戏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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