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语言自己会说话(2)

读小说,写小说 作者:石映照


博尔赫斯也有一个很精彩的词语故事。他写了一部叫《第三者》的小说,大意是兄弟俩两个恶棍由于相互嫉妒而用匕首捅死了一个女人。“我口授到最后一句,我母亲把它写了下来。她对整个故事都颇为反感。她对于恶棍和匕首感到厌倦。这时我讲到,哥哥不得不告诉弟弟他已经在那个早晨用刀子杀死了那个女人,或者是他不得不勒死她,我也不清楚――干嘛要提那些血淋淋的细节呢?他不得不那样说,我不得不找一个恰当的词。于是我对母亲说:‘他怎么能那样呢?’母亲说:‘让我想一想。’这是在早上。停顿了片刻,她忽然以一种异样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他说的话了。’我就说:‘好,写下吧。’她写完以后我让她读给我听。她读出来的是:‘我闲着没事,兄弟,今天早上我把她杀了。’她为我找到了合适的词。小说结束了。”

闲着没事,用得是多么的巧妙!

博尔赫斯说:“找到正确词语的惟一办法,是不去寻找它。一个人应当活在此刻,此后,那些词语会不寻自来,或根本不来。”

从某种意义上讲,人就是由词语构成的。昆德拉谈到写作《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时的类似情形,“我意识到这个或那个人物的编码是由若干个关键词组成的。对于特丽莎,它们是:肉体、灵魂、晕眩、软弱、田园诗、天堂。对于托马斯:轻、重。在题为《误解小词典》那一节里,我研究了弗朗兹的与萨宾娜的存在编码,我分析了好几个词:女人、忠诚、背叛、音乐、黑暗、光明、游行队伍、美、祖国、墓地、力量。这些词的每一个在另一个人的存在编码里都有一个不同的意义。”

再举一个例子吧,看看用伍尔芙的眼睛看去什么是写得好的:

人即使到了该退休的时候,也好似无法隐退的;尽管理智如此要求,感情上却不愿意接受;尽管人老体衰,需要休息,却又无法忍受离群索居的生活――城里的有些人就是这样,人老了,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却不管别人会怎么嘲笑他们,还是常在路口坐着。

这是培根的《论高位》。

语言是作不了假的。语言自己会说话,而不是你说或别人谁说你的小说写得好。小说自己能做评判的就交给小说去评。小说远比我们想象的聪明。

小说是对生活无趣的反叛,当然不会自己无趣。王小波说,写得有趣是作家的最低要求。怎么有趣?没有别的法门,从别人的书里去打捞,从生活里去打捞,从你的想象里去打捞。总之,先把你的语言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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