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七点半，狗子和我都会一起收看东德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今日动态》。那节目让我们昏昏欲睡，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我们的唯一的意见分歧在于，哪些节目更好看。狗子坚持认为“黑镜头”好看。“黑镜头”里全是红色贵族卡尔-爱德华 施尼茨勒从西德电视节目里断章取义剪辑出来的段落，还配以义愤填膺式的批判性解读。“这才是真正的舆论宣传！”狗子说。而我则更欣赏东德摄制组制作的、揭露资本主义阴暗面的《西方社会面面观》系列。他们经常铤而走险，潜入纳粹分子、雇佣军和极右翼将军的圈子，收集真实素材。

《今日动态》则全然不同。节目的第一部分，先是播放昂纳克在当天的官方活动；第二部分中，各种大型工农业机械轰隆隆地从镜头前开过，目的只有一个：展现民主德国在工农业建设方面的卓越成就；只有到了第三部分，才能见到一些国际新闻，比如关于西德的新纳粹啊，尼加拉瓜的解放者啊什么的。

在无聊程度方面，统一民主党的党报《新德国》比起《新闻动态》来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其所传达的含义往往非常隐晦，只能够从字里行间才能推测出些许――假如有的话。如果报上说民主德国首脑在“开放的、同志般的气氛中”会见了某位外国政要，即意味着会晤过程中发生了一些摩擦和争议；如果会谈的气氛很融洽和谐，则会出现“全面的、兄弟般团结一致的精神”这样的字眼。

狮子、鳄鱼和我在寝室里模仿电视画面上昂纳克国事访问的情景。每次一提到他的名字，播音员都会介绍说“统一民主党中央委员会总主席、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国务委员会主席”，好像生怕人们忘记了他的身份。

“德国社会统一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国务委员会主席埃里希 昂纳克，走向罗马尼亚共产党总书记、罗马尼亚社会主义共和国总统尼古拉 齐奥塞斯库，并同他亲切握手，两位领导人热烈拥抱。”扮演昂纳克的我走向假装为齐奥塞斯库的狮子，按照共产党国家首脑会晤时通常的惯例，他在我左右脸颊上分别亲了一下。“当埃里希 昂纳克和尼古拉 齐奥塞斯库欣然步入工厂厂区，迎接他们的是雷鸣般的掌声和热烈的欢呼声，以及集体诗朗诵；少先队员和小学生们的手中挥动着彩旗和鲜花。”鳄鱼一边鼓掌一边高喊“乌拉！”，又掏出一张纸巾胡乱舞动，以代替小旗和鲜花。“女技术员娜塔莎 康斯坦丁和农垦专家卡门 斯加拉特向两位总书记献上鲜艳的红玫瑰花束。”鳄鱼把手里的纸巾一撕两半，郑重其事地递给我和狮子。

正在这个时候，狗子走进了寝室。 “你们又在搞什么鬼名堂？” 他狐疑地瞥了我们一眼，问道。

“埃里希 昂纳克唱主角的‘大青蛙布偶秀’！”我说。

狗子一脸反感地躺到床上，开始研读《共产党宣言》。“昂纳克住过纳粹的监狱，别忘了你们这些人的自由也是拜他所赐！”

“依我看，在友谊商店拿着马克大肆挥霍可要比拿昂纳克开个小玩笑严重多了。”我愤然回击。我是在影射他定期到友谊商店购买“万宝路”的事。我自己平日的生活过得很俭朴，就像一个参加了革命的葛朗台，把东德每月发给我们的奖学金一点一点积攒下来，一共四百东德马克。除了偶尔去东柏林访问时买些书本，我几乎没有什么开销。东德的书是很便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