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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样子 6(10)

不成样子 作者:胡尹强


“如果你认为我右倾了,希望你帮助我克服,好吗?”

“萌萌,不要误会。”待了一会儿,他梗了梗脖子,突然强硬起来了,“我想,谁右谁左,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刘蓓是不是右派,应该发动全体女同学揭发了再下结论。”

有何旭做后台,朱瑞华果然有恃无恐。当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扶上团支部书记宝座,我真是有眼无珠。

“刘蓓是不是右派,当然要发动同学揭发了再下结论。可我总还没有右倾到不准同学们揭发刘蓓吧?这样重大的事情,有组织有步骤地展开不是更好吗?你为什么不和我打个招呼?我总还是班反右领导小组组长吧?”

“我向何书记汇报了,何书记说很好。”

“哦,你向何书记汇报了,对不起,我错怪了你。我也认为,刘蓓也可能是右派。只是,从我已经掌握的材料来看,刘蓓对请愿好像还是清醒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校园里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时候,即使现在有的立场很坚定的同学,当初好像认识也糊涂着呢!”

我这是提醒他。我釜底抽薪把雨山带走的前一天,朱瑞华曾经约我谈话。

“萌萌,中文系要请愿了,我们要不要发动全班同学前去声援?”

“你说呢?”我随口应付说。那时我对要不要出头主持召开校、系学生会主席联席会议还举棋不定。至于声援中文系,我以为理所当然,用不着讨论。

“人家中文系搞得热火朝天,慷慨激昂,”他说,“我们按兵不动,不好吧?”

“还是听听许书记的意见再决定。”我心不在焉地说,我指的是联席会议。

第二天,我带走雨山,又担心朱瑞华出事,还特地明确嘱咐他要稳住全班同学,不能请愿。

朱瑞华很聪明,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脸涨成猪肝色,讷讷地说:“我原来……原来也说,刘蓓只是……只是认识糊涂。”

女同学的大字报一贴出来,我估计班里又会掀起轩然大波。第二天吃了早饭,我故意待在系总支办公室里和许莹谈天。果然,不一会儿,朱瑞华气急败坏跑进来了。

“萌萌,出事情啦!你们的大字报一贴,刘蓓大吵大闹呢。”

我和许莹赶到教室里。刘蓓披头散发,要冲到黑板前撕掉刚刚贴出来的大字报,被一群男同学拦住了。女同学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一见我,刘蓓仿佛得了救星。

“萌萌,你来评评理!你说过,我朗诵普希金的诗挺有感情的,是不是?她们也这样说过,是不是?可现在,她们说我的朗诵矫揉造作,一点艺术性都没有,这公平吗?”

“刘蓓,过去我们说你朗诵得还不错,是怕伤害了你的自尊心。现在,我们说的是实话。事实是,大家都怕看、怕听你的朗诵。你太夸张、太做作了。你总该记得,每次你报名参加晚会朗诵,我都劝你不要参加,可你还是参加了。你总是说剧团里的人高度评价你的朗诵,其实你不明白,他们是拿你寻开心,是嘲讽你。”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刘蓓不可思议地瞅着我,突然倒退两步,说,“萌萌,你也参与了写这张大字报?”

“大字报是我起草的。你没有看到吗,也有我的签名。”

刘蓓看看大字报上我的签名,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再次倒退了几步。

“萌萌,连你也写大字报,也认为我是右派了?天哪,我完了!连我的诗朗诵都被你们否定了,我的生命中还剩下什么?许书记,我冤枉哪!许书记,你要给我主持公道!”

许莹又哄又劝,把刘蓓带到办公室里去了。几个男同学一直掩着嘴笑,刘蓓一走,就哈哈大笑起来。女同学也跟着笑了。我想笑,却笑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我也无法向刘蓓解释,向刘蓓解释就无异于发表公开宣言。即使她信誓旦旦,答应不说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说出去了,自己还不知道。刘蓓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从此,刘蓓一起床就离开寝室,晚上很晚才回来,对谁也不答理;路上碰到我,就远远避开,高高地昂起头,公鹅似的。

一天晚自修,我走进教室,刘蓓分得太开的双眼圆睁着,瞪着我,霍地从位子上站起来,把课桌板用力一盖,发出一声巨响,全班的同学都吓了一跳。

“谁那么缺德,把我热水瓶里的开水都喝光了!”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脸上。

“刘蓓,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回过寝室。”

“哼,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了!”

她再一次摔了课桌板,高高地昂着头,示威似的走出教室。

看着刘蓓扬长而去的背影,我很伤心;但静下心来一想,这样也好,无论对她还是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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