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5)

涂鸦手记 作者:钟鸣


1.里尔克:《致俄耳浦斯的十四行诗》,第2部,第4首,绿原译《里尔克诗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版。

2.参看列维-斯特劳斯《遥远的目光》第24章《世界主义与精神分裂症》,《列维-斯特劳斯文集》第8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3.列维-斯特劳斯在《结构人类学》中,对亚洲和非洲艺术同构的问题有过描述,见《列维-斯特劳斯文集》第1卷,《结构人类学》第13章,“亚洲和美洲艺术中的裂分表现方法”。

从人类学和神话学角度看这是可能的,就像列维-斯特劳斯说的,世界和我们的身体混淆不清的时候,器官就会易位。2我们就会变成直立的两栖动物,眼睛睃为柔软的柱体,犹如麦杆或向日葵下垂,正好处在阳光的照射下,头颅开裂,耳朵穿洞。正是这种骨裂,决定了我们是最早干渴的民族,不断为寻求水源浪迹天涯。这种习惯,变为寓言,十分古老-也就是糟蹋新环境,也就是老树根多,因为他们掌握水源的传说。同时,那些寓言中一生下来就是枯瘦的长老,也掌握枯寂的书写,皱巴巴的语法,缩水越来越厉害-日趋稀少的词汇就是个证明。这种水分流失,符合地理学家们对亚洲中部的推测,和埃及的沙漠化好像还不一样,毁灭的古文明是被氧化掉的。所以,许多人一看到祖先的形象,高鼻深目,便瞎呼“埃及文明”,因为永恒的沙漠化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陇蜀人呢?占人呢?玛雅人呢?印第安人呢?斯特劳斯通过远古造型艺术表现中的“裂分法”,谨慎地意识到了亚洲远古文化和美洲文化的延续性问题3-干旱,由于干旱,氧化,器官便有了骨裂的象征,肢体分头行动才造成一种分裂而混合的表现,其象征是龙虎鸟蛇,象征天地风云。四者只有在速度很快的运动中才会分别搭配-其中就有“箭射鱼凫”这个符号。1虎就是三星堆符号中的开明兽,蛇和鱼都可能是混淆的龙。蛇常常生出翅膀,鱼龙混杂,故不用再出现,化为棍子,或权杖,代表变化、速度、光线、涂鸦之工具、树条、锐器,所有的变数。我属蛇,脱胎换骨中不难感受种种抽象和变?形。

我们最后成为什么是血液起作用,光合作用,氧化,不是神,是你的水分恰如其分地曝晒于什么谷场而趋于变干,通过一滴水看太阳。口渴,因此稍微显得有些慌张。你闻不到氧化的气味,但你在变干,皮肤瘙痒说明这点,日渐消瘦枯萎,也臃肿,发胖。胖子得意洋洋,在于他还有水分和化合物可失。问题是,在每一秒里,你岂随时间才看到时间中发生的事?事情恰恰又正是这样,氧化了,冒烟了,发出阵阵胶臭,犹如黑色快船烦恼着荷马-“我却需要返回黑壳船”,2那是什么呢,焦油,防氧化?就像老出现在西部片中的蠢驴烦恼着文德斯一样。3你总要换取点什么吧?你根本不知道太阳在我们这些人中搜肠刮肚会是什么恶果,所以,许多人不知羞耻地倾诉着肠胃里那些早被别人嚼烂的玩艺,连啤酒盖子都吃进去了,所以,一般人呕吐不出什么来,一旦呕吐,万人遭殃。大胖子的呕吐是最令人恶心的呕吐。

1.箭射鱼凫是三星堆文化十分重要的图腾符号,图案为一支羽箭射穿并连接凫和鱼。

2.荷马史诗《奥德赛》,第3卷,第52页,王焕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在《奥德赛》和《伊利亚特》中有许多关于黑色快船的描写。

3.维姆·文德斯(Wim Wenders),德国导演,写有文章《蠢驴,惹人心烦》,见《文德斯论电影》,第15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他们很喜欢刻画自己的形象,却又一生和自己作对-与其说他们不喜欢影子,还不如实在地说,他们不太喜欢那种干裂,分化,扁平,而喜欢创世,阴阳再度二分,随时随地,把自己舔得很干净。冥河之水,这是可能的吗-抛弃自己的变干,或干之欲?俯瞰一下贯穿我们脚下的大地和头顶的秃谢、缩水、黄土、粉尘、暖色,不断氧化的岩层,迅速变成造像的工艺材料,与冰川地区有着神秘的联系。我们的黄土神,纵目神,或棕色皮肤的神,就诞生在那里,平缓起伏的地形,陡然升高的大山-三星堆文化玉器上雕刻的符号,证明被缅怀的历史,现在充满钙质。所有的灰埃都被广阔的西北风刮过来-所以,最早的祖姓中就有“风姓氏”。陇蜀人古老的雕塑频繁留下记号,包含地质学上的第四纪动物群的化石和人骨残骸,丰富的碳酸钙和盐?分。

最后,大家手上都只捏着自己的一撮盐。盐曾是我老家那边主要的产业,1伴随发掘出来的是恐龙化石和恐龙时代的植物桫椤树,直蕨植物,干旱的产物,取代乔木状的石松植物成为新的森林和沼泽,而且直接成为煤的残骸。那边的地形神秘而古怪,多植被绵延起伏的浅丘,永远都隐藏着一大堆烂摊子。皇帝的微服私访为什么总是偏南方,因为它能提供主体所需要的妓女和病菌,也就是政权的色情化。在那边,也经常会有人问你:要不要化石和恐龙蛋?在西北方有更多的动物化石随干硬的黄土暴露出来,变为生意。于是,“洗骨”也成为一种职业-什么是洗骨呢,动物化石被刨出来后,裹着厚厚的泥土,因为干旱,氧化,极具粘附力,十分坚硬,而且入骨,必须用水冲洗软化,才能去掉。大量出土,于是,洗骨的人-大部分是妇女儿童-成了钟点工。动作,色彩在这里具有很强的隐晦性-我无数次面对被洗干净的剑齿虎或三趾马硕大的头颅,只见顽强凶狠的生命,变得苍白。祖先们很早就开始探讨死神,塑造他的形象,去其皮肉,只剩骨架,活的氧化物,而且背着巨大的垃圾桶-尸体被时间蚀光后,就放置在虚无的废墟间。中国小文学中的尸体表现,也就起源于对剩余价值和人口过剩恐惧的反常化状态。死神用氧化的替补性阴影透射在绝望的生命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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