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无神论者的祈祓(2)

一朝权在手 作者:南台


老太太见“钱”印多了,走过去,拿起一沓,从脖子后面拔一撮头发,放“钱”里卷巴卷巴,弄成一个筒儿,放在碗边。然后再拿“钱”,再卷。这也有讲究,叫卷“箭”,和荆轲刺秦王图里卷匕首一个意思。那“箭”要货真价实,须是男人的汗毛,其次,女人的也可以,实在拔不着汗毛,用头发也可以代。这叫大棒胡萝卜并用,鬼要知趣,拿了钱走路,要不知趣,或还不满足,有“箭”在后面伺候着呢!不过,曹兀龙这阵儿没心思考虑这些,还担心朱仕第多事再找来大夫,瞅空儿提醒道:“你们把这些暂时拿过,一阵儿可能还来人呢!”

婆媳俩都住了手。黄香桂往婆婆脸上看,老太太一脸不高兴,说:“叫的干啥的大夫!娃娃得了不对火了,大夫会看啥!这一夜子了,还往家里引人,还怕娃娃……”她突然住了口,不好的话有毒,她不能说出来。

黄狼又吠起来。大门的扣儿规规矩矩地敲响着,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钻进来:“曹书记在家吗?我是大夫。”

曹兀龙慌忙一指水碗,扫一眼老婆说:“快把那些都拾过。”黄香桂匆匆收拾。老太太不高兴地嘟囔。曹兀龙装没听见,眼看着老婆把水碗、钱卷儿都拾掇过了,才去开大门。

他稳住神,边走边向外问:“谁?”外面应一声:“我是县医院的兰大夫,兰曼曼。”

曹兀龙不再说话,开了门。一个小得可怜兮兮的身影怯怯地进来,背后吊着个大药箱,要不是她声明自己是大夫,谁看也是个替人背药箱的孩子。她问了书记的好,再问孩子的病。曹兀龙也问她。她赔着笑回答了。进得屋来,见地上哼哈二将似的站着两个老太婆,一个瘦,细腿,脚小得像钉子;一个胖大,有点像男人,看架势都是有来历的,慌忙端出笑脸来,左左右右赔礼。曹兀龙喝令臊女子睡好,谁知她非但没睡好,反伸出两只光胳膊,娇声喊道:“奶奶。”

地下两个老太婆同时凑过来,顾命大臣般围住了。老的一位挡着兰曼曼说:“你略坐坐,你刚从外面进来,等身上的瘆气散散再给看,小心把娃娃打了。”

兰曼曼笑笑,慌忙退后一步,不知所措地站着,偷偷往曹书记脸上看。曹兀龙见状,指挥老婆道:“你给大夫倒点水。”

兰曼曼忙说不用,但又觉无事可干,只得接了黄香桂倒的水,一边焐手,一边用焐热的手再去焐听诊器。她见臊女子光身躺在炕上,怕听诊器冰着。暖一阵,她觉得身上不瘆了,听诊器也不冰了,才给臊女子诊病。谁知听诊器刚接触到臊女子,她就躲蝎子似的尖叫起来,吓得兰曼曼忙撤了听诊器。她再去用手焐听诊器时,她的手都没有听诊器热了。老太太过来,接了听诊器去,两手换着暖了好一阵,臊女子才不再叫。

曹兀龙站在地上,见兰曼曼一团绒球儿似的在面前颤,那么细气,那么清爽,像薄荷般往人心里渗气儿,清凉滋润得叫人心颤。再看他那辨不清男女的老婆,母牛似的喷着热气,心里便不是味。乱想着,病却已经看完,绒球儿从瓶儿里倒出大的小的白片片麻片片,包好了,在包儿上写了字,交给黄香桂,关好药箱,告辞了出来。

黄狼又狂吠。曹兀龙心里比方才热多了,紧走几步,插在狗和她中间,替绒球儿挡住狗的恶声气,直把她护送到大门口,才笑着关心一句:“你走啊?”绒球儿甜甜地“嗯”了声,让过书记才走。曹兀龙看着她娇娇小小的身影隐没在黑暗里,还追着吹过去一股气儿:“小心些!”黑暗里传来感动的一声“哎”,又怯怯甜甜地送来几声“曹书记请回”。曹兀龙心里暖暖的,往黑暗里招一下手,希望看到她感激灿烂的微笑,却只看到一片没有声息的黑暗。

他若有所失地闩了大门,回到东屋时,老太太已经亲自上阵为宝贝孙女刹冲气了。水碗放在臊女子头前,几支筷子撮一起扶着往碗里站。臊女子这阵儿似乎什么都不痛了,背着头看她奶奶演戏,抿着嘴嘻嘻地偷笑。黄香桂知道她的毛病,轻骂了句,臊女子还笑,后见她老子虎着脸,才不笑了。只听老太太嘴里念叨道:“站住,站住,不管你是谁,你都站住,站住我给你些钱,你拿着花去,再不要缠我们臊女子……”

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猜是哪个阴魂缠了孙女,却似乎总也猜不对,那筷子就是不站。老太太回头看了曹兀龙一眼:“你睡去,男人家煞气大,逼住了,不敢来拿钱,筷子都不站。你去。”

曹兀龙应一声,悄悄松了口气,嘱咐黄香桂:“你看着把药给吃了。”黄香桂还没言声,臊女子却叫起来,蹬着腿嚷:“我不吃药!我不吃药!叫奶奶给我刹。”

老太太忙抚慰,一边赶曹兀龙快走。曹兀龙要走,想起水碗要送到大门外的,叫人看见不好,悄悄把老婆拉到一边嘱咐:“水碗送出去放一放就拿回来,不要叫人看见。”黄香桂答应了,他才悻悻地出来。

夜气已经很重了,他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感到身上有点凉,急忙向卧室走去。

他已经很累了,要在往常,这一觉准能睡到大天亮,但他惦着水碗的事儿,睡了一会儿就醒了,也不睁眼,捅一下母马似的卧在身边的黄香桂:“水碗拿进来了吗?”

黄香桂刚睡着不久,不耐烦地说:“刚送出去,咋往回拿!”曹兀龙火了:“啥刚送出去,我都睡了一大觉了。你快拿进来。叫人看见了,我这个书记还咋当?”黄香桂不动:“早着呢,半夜刚过,天不亮我就拿进来了,你放心睡你的吧。”

曹兀龙看看窗子,没看出亮来,不放心,划根火柴看表,果然才三点多,只得又睡下。却睡不着,悄悄下去开了大门,伸半头出去探看,街上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没有,赶紧把扣在门口的水碗拿进来,纸灰水渍都用脚撒了,才进来放心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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