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少年宫

亲爱的日子 作者:何立伟


那晚上我在大凉山邛海边望月,单位上的人来短信,说我们文联这两日从青少年宫搬走,终于迁到新办公楼去了。我行前到单位去时青少年宫正大兴土木,四处围起来,吊臂闪动,机声震耳,刘胡兰的雕塑已移到了一角,仿佛告别了一个时代。料必数月之后,青少年宫是一派屋瓦俨然,气象崭新。但我于新气象虽有期待,却并不如何激动,因青少年宫与我的联系,是过去的岁月,而并非未来。

我念小学时每星期必到青少年宫去玩。那时刘胡兰雕像靠最南端围墙边,面北坐在一方带台阶的水泥坪里。少先队到宫里组织活动,每每列队走上台阶,齐齐站到坪里,单臂举起,向刘胡兰烈士像行队礼,红领巾在风中飘动。雕像正对着的是大草坪,太阳天气时草坪里净是孩子,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那时青少年宫活动非常多,我同学中有的参加航模组,做了滑翔机举在手中,一掷,就在天上飞起来。地上的孩子,黑黑的脑壳像葵花一样昂起来。亦有女同学参加刺绣组,手举一只圆圆的绸面绷的盘子,在上头飞针走线,绣月季,绣牡丹,绣一年四季的花。又有若干同学参加了红领巾歌舞团,歌队的练声,舞队的压腿,我参加的是乐队,短笛无腔信口吹。时有长沙市歌剧团亦在宫内,有专业的演员来辅导,有个吹笛子的就来教我,单吐、双吐、三吐,及如何换气。我们排练许多节目,《社员都是向阳花》,《二小放牛》,还有《山连着山海连着海,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少年胸臆并不促狭。那时候我们经常登台演出,有一回还到省广播电台去录音。我使劲地吹笛,妄想在电台的声波里听到自己的声音。还一回长沙来了非洲的朋友,我们同他们联欢。车子开到了青少年宫坪里,非洲人走下来,像艾青的诗里形容的,“黑得像紫檀木”。他们伸出手,我们亦伸出手,用力地握。后来,好几天的时间里,我的手掌上都有一股奇怪的香味。二十多年后我出国,在美利坚,我同黑人握手,也是同样的味。

我们在青少年宫还放风筝,在春天的风里。天蓝得像幼儿园的窗玻璃,四处是歌声传来,那风筝的带子像是被歌声吹起来,在空气里舞蹈。少年的心也在空中舞蹈。

现在的细伢崽是现在的细伢崽,而我们是曾经的细伢崽。现在的细伢崽到了我们这样的年纪,青少年宫给了他们什么样的回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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