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传闻三(2)

白道 作者:王晓方


那一天大概是她做东州市第一夫人以来头一次凄凄惨惨地躲在家里过生日,前来祝贺的只有我一个人,实际上我也是她打电话约来的,她自己亲手炒了四个菜,开了一瓶法国红酒,生日就在淡淡的哀愁和凄苦的惆怅中透过缠绵的音乐开始了。窗外凄美的夕阳射进来,多少唤醒了我已经埋葬掉的心气,她在落下窗帘的房间里点着许多支蜡烛,头顶的天花板上是蜡烛映照的光圈,我抬头望着红红的光圈,有一种花圈的沮丧,总觉得房间内有一种祝英台坟墓式的气氛。没想到貌似坚强的她几杯红酒下肚,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想到自己未卜的前程,我也左一杯右一杯地麻醉着愁肠,不知不觉间我们俩已经醉作一团,她把我的头抱在怀里像抚摸哈巴狗似的抚摸着,一边抚摸一边呼唤她老公的名字,她每呼唤一声就仿佛有一根针在刺戳我的脑子,我的灵魂在脑子里嗡嗡直叫。一开始我还是被搂在内衣外面,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脸已经埋在一对松懈得像面袋子一般的乳房内,松松软软、暖暖和和、热热乎乎,我的自控力刹那间闪现了火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猛灌自己红酒。没想到她倒出手来,竟垂着一对奶子站起身走到镜子前,左照一照右照一照,像个疯女人一样没羞没臊地开始脱衣服,东扔一件、西扔一件,不一会儿镜子里便出现了一个裸体的女人,我望着眼前白花花的胴体,身子突然一哆嗦,灵魂终于出窍了,耳边响起老板曾经的声音:“商政,你嫂子这星期不在家。”我下意识地回答:“老板,我安排。”或许是我的声音太像她的老公了,她猛然转过身来,用一双泪眼望着我,此时的我早已不是我,而是我的分身之一,也就是她的丈夫,于是我那自我控制的最后火花熄灭了,我猛然起身吹灭屋子里所有的蜡烛,迫不及待地冲向镜子前那臃肿雪白的胴体……

人生之所以残酷,就在于无法追悔。干完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后,我似乎是清醒的,因为我离开她的家时,心情羞愧到了极点,怀着无地自容的感觉回到我家楼下,一进楼道便跪在了地上,几乎是跪着用双手和膝盖上的楼,我妻子给我开门时乍然惊叫起来,连我都吓得当场吐了一地。

第二天清晨,妻子早早地上班走了,我起得非常晚,快中午了才睡醒,一睁眼,脑袋里叽叽喳喳地挤满了人,我踉踉跄跄地走进卫生间,照镜子时,只觉得身体猛然一哆嗦,倏地,我消失了。一个黑脸的专案组成员接管了我的身体,他一脸严肃地问镜子里的人影:“你昨天晚上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镜子里的人影好像是我,一脸得意地看着黑脸。黑脸厉声喝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黑脸魁梧的身材面对镜子里的我好像居高临下,我反问道:“你是谁?”黑脸答:“专案组成员。”我继续问:“是龙的传人吗?”黑脸答:“我是,但你已经不是。”镜子里的我嘿嘿笑道:“你知道谁是龙吗?告诉你,记住了,天子也叫真龙,所谓龙的传人也就是天子的传人。天子代表什么?”黑脸怒道:“一派胡言!”这时我又觉得身体猛然一哆嗦,黑脸已经变成了红脸,只见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给人一种奇怪的亲切之感。他温和地说:“想不到你还挺有思想。有思想是好事,但不能胡思乱想,思想不是越多越好,多了就要出乱子。什么叫解放?解放也是消灭。像你这种为虎作伥之辈,必须消灭。”红脸话音刚落,我的躯体又猛然一哆嗦,一个脸上蒙着黑布的大汉接管了我的躯体,他从盥洗台上的牙具杯内拿出我的刮脸刀,熟练地卸下刀片,向镜子里的我挥了挥,然后说了两个字:“保密!”就像切面包片一样,在我的前胸横一下竖一下地割了起来,带着体温的血液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我的前胸很快变成了纵横交错的小溪。万幸的是蒙脸大汉用力不猛,否则我的心脏很可能被当做土豆挖出来。大汉割完后轻蔑地看了一眼镜子里的我,身体突然膨胀起来,我借机钻进了他的身体,对着镜子一瞧,站在镜子前的血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右手还捏着滴血的刀片。“我的天!我这是怎么了?”我赶紧给妻子打了电话,她慌慌张张地赶回家,见到血肉模糊的我顿时就吓傻了,她赶紧叫救护车送我去了医院。在医院处置完伤口后,医生建议我妻子领我去看心理医生,我当时就拒绝了,我不想我的脑袋全部被撬开,任由别人窥探。但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的躯体痛苦地被我的分身们接管着,特别是老板和他的儿子接管我的躯体时,两个人密谋利用地皮赚黑心钱的丑事一五一十地从我嘴里说了出来,吓得我妻子目瞪口呆,她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问我到底怎么了。我只好将老板的老婆过生日勾引我的丑事说了出来,我妻子听了以后痛苦万分。刚好半夜老板的老婆又把车开到了我家楼下,我妻子怒从心起,二话没说就下了楼,“臭婆娘!”我妻子一边冲出楼道一边大吼,就像魔鬼从阿拉丁的瓶子里钻了出来,她一把将老板的老婆从车里揪出来劈头盖脸地就抓,一边抓一边扯着嗓门吼道:“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你可把我老公害惨了!”老板的老婆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蒙了,她连忙钻进车内,一踩油门,逃掉了。我妻子不依不饶地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骂:“臭婆娘,你们一家子都是王八蛋!”搞得许多人家打开窗户向外窥探。风波虽然过去了,但是我的痛苦却越来越重,老板因为有严重的牛皮癣,满后背都是,一到夏天不仅奇痒无比,而且流脓流血,因此每当他的分身接管我的身体时,我就使劲抓挠后背,抓得血肉模糊,我妻子见我痛苦万分,不顾我的反对,毅然决然地领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诊断后非常沉重地告诉我妻子:“你老公人格分裂了!”

应该说关于商政的所有传闻中,这一段是最离奇的。“人格”这个词,据说是从拉丁文译过来的,指的是“演戏时应剧情需要所戴的脸谱”,很像川剧的变脸。但是我不相信商政会人格分裂,因为在仕途上混久了,很可能将人格混丢了,一个没有人格的人根本谈不上人格分裂。当然像商政这种有远大政治抱负的人,还不至于混丢了人格,尽管他目前的处境非常艰难。当然,仅凭一则传闻还无法判断主人公的未来命运,但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商政不会停止追寻,他的心灵始终都在路上,只是人生犹如一座迷宫,我们很难分清镜子与面具的区别,因为“我是谁?”既是问题,也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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