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所谓大学 二(4)

所谓大学 作者:史生荣


该说说自己的事了。胡增泉正考虑怎么开口,乔书记却主动提了出来。乔书记一连叹了几声,才说,你的事我也考虑过了,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别的领导也有不同的人选,对你也有不同的看法。意见不统一,但这种事情又急不得,只能在下面慢慢协调,等协调到至少有点基本的把握,然后才能上会研究决定,要不然在会议上形成僵局,事情就麻烦透了。

胡增泉试探地问分歧究竟出在了哪里,是哪位领导有不同意见。乔书记含糊地说,这个事情你不要乱打听,问清楚了对你没有好处,但宋校长那里你最好去一下,谈谈你的想法,听听他的意见。

很明显,是宋校长不同意或者有别的人选。胡增泉止不住一腔委屈向上翻滚。你宋校长还要我咋样?我不仅像条忠实的哈巴狗鞍前马后为你效力为你跑研究项目,就连你家里的事,也帮你干了一半。那年你做手术,我端屎倒尿,都快成了特护专家,你的亲生儿子又能怎么样。胡增泉止不住眼里有了泪花。他竭力忍住不让乔书记看出,然后说,我可能有些地方还做得不够,但我会去努力。宋校长那里我没找过,我尽快抽个时间去说说。但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乔书记说,你也用不着怎么说,表明你的意思听听他的想法就行了。

也许只能如此了。乔书记和宋校长的关系,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出来,很难。但两人的关系大体就像伟人说过的,是在斗争中求团结,在团结中讲斗争。其实想想也是,这么大一个学校,事情千头万绪,两人的工作又互相交叉互相制约,没有矛盾不大可能。但两人都是聪明又能顾全大局的人,虽然有矛盾有斗争,但表面上还是团结得不错,甚至在斗争中真正求得了团结,更没因斗争导致反目和决裂。如果让乔书记通过斗争或者强硬措施为他说话甚至说服宋校长,那根本就不大可能。宋校长那里,只能靠自己去说了。

再喝一阵咖啡,胡增泉觉得该告辞了。问乔书记他是不是可以走。乔书记说,你如果有事你就走吧,我喝了咖啡也睡不着,我再找本书看看。

下到三楼,胡增泉觉得去宋校长家有点太晚,再说宋校长也忙,在家时间只埋头做他的学问,一般不考虑公事。据说有位处长提了礼物到宋校长家,被宋校长堵在了门口,说公事到办公室去说,私事我现在太忙。其实除了逢年过节,他也很少到宋校长家。胡增泉犹豫半天,还是决定明天到办公室去说。

回到家,屋子里空空荡荡。按大夫的说法,高洁能存活的时间也就是半年左右。半年,太短暂了。和高洁结婚,算算只有不到十二年。十二年,太短暂了。而高洁才三十六岁。三十六岁,风华正茂,太年轻了。胡增泉禁不住泪流满面。仔细回想,她嫁给他确实是一个意外,也是一个奇迹。如果说有缘分,那么他们的结合只能说是缘分。那年他留校后在教务处当干事,高洁的父亲是教务处长。有一天,胡增泉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办公室的秘书李阿姨突然一脸欢喜来到他的办公室,坐着闲聊几句,就告诉他高处长看上了他,想让他做高家的女婿,如果同意,晚上就请他到高家去吃晚饭。他听了一时有点糊涂,感觉李阿姨是和他开玩笑。但李阿姨从没和他开过玩笑,更不可能开这种没有根据的玩笑。李阿姨说高处长特别喜欢他,有意无意常常夸他聪明能干勤快谦虚待人有礼貌。但他还是没有一点自信。高处长的女儿他大概见过一眼。那次教务处分苹果,高处长的那箱是他给送到家里的。那次他看到高处长家有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女孩儿,但女孩一闪就进了另一间屋子,给他只留下了一个白净清秀的感觉。后来他又听说,高处长的女儿高洁在学校财务处工作,而且是经贸系毕业的留校生。这样的大家闺秀嫁他这样一个出身山村的穷小子,他想都不敢去想。但他清楚,高处长是真心的,而且很可能已经和女儿沟通过了,女儿也有那个意思。这让他喜出望外,但细想,他还是信心不足,甚至觉得希望不大。他清楚,现在远不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年代,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思想,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审美情趣。父母看上的勤快能干谦虚有礼貌,也许在女儿眼里一钱不值。但饭得去吃,而且处长曾经请过他一次,那次他没去,原因很简单,他以为是处长随便客气一下,当然他也不敢无故去处长家里吃饭。那天他还是把自己特意打扮了一番。但晚上吃饭时,高洁就坐在他的旁边,而且那天的饭菜相当地丰富,摆了满满一大桌。他当时虽然努力控制自己,但还是特别拘束特别紧张,根本不知道吃了什么菜,也不知道什么菜是什么味道。吃过后他坚持要洗碗,高洁竟然说和他一起洗。他走时,高洁又送他下楼,然后陪着他一直走到单身宿舍,然后他又把她送回她家的楼下。就这样好像走了三四个来回。结婚后,他感觉很长一段时间,经济上一直依靠高家。因为当时的工资只是吃饭的费用,粮涨了发点粮食补贴,肉涨了发点肉食补贴,除此之外没有富余。直到他当了科长,情况才有所好转。但这么些年,他感觉他就没给予过她什么。特别在精神方面,他觉得欠她的太多。现在想来,最让他后悔的是那次她们的外出旅游。那次她们财务处要到九寨沟,而且要求带家属全家都去。他本来是要去的,但突然科委说有一个项目要到北京去跑。当时完全可以派副处长去,但出于一贯对工作的认真负责,还是他去了。巧的是那次只有高洁一人是单身带孩子,晚上住宿也只有高洁是一个人一间屋。后来高洁说那次她情绪特低落,看到别人一家欢欢乐乐,她却时时想哭。那么好的风光,她什么也没感觉到。更不巧的是那次高洁一脚踏空小腿骨裂。后来高洁说,那里又没什么大医院,只简单包扎了一下,然后别人继续出去游玩,只有她躺在旅馆疼得要死要活。可能是这次旅行伤了高洁的心,以后每每提起这事,高洁总要不愉快很久。但每次提起,他只感到抱歉,这次想起,却令他揪心。他知道,他和她已经再没有机会也再不可能一起去旅游,那次独自旅游将成为她永远的伤痛,她将带着伤痛永远地离开他,让他永远也无法弥补,无法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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