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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战争 第十五章(4)

父亲的战争 作者:野夫


士兵灰溜溜走开,蒋团长向铁笔和尚行军礼,上前请罪说恩公,请恕在下治兵不严,冒犯恩师,抱歉之至。

和尚也不搭话,听见后面院子的木工声音,漫步过去,看见木匠和士兵在做龙舟和器械。他捡起地下的一把木桨,感觉很沉重,心里奇怪,皱眉观察。蒋团长跟在他身后干笑着说闲得慌,准备也去参加龙舟会。

和尚看出木桨的机关,用力一拉,从木柄上抽出一把长刀。蒋团长解释也是防备个万一,嘿嘿。和尚盯了他一眼,将刀插回,回到前院喝茶。蒋团长略显不安地赔着说,老长官近来可好?伤愈之后一直想去看您的,嗨,瞎忙。

铁笔和尚威严地看着他说,你的外伤倒是愈合了,老衲看你的心头还是在冒血啊。

他心虚地说这个这个,也是没法。前辈的那个药粉还真是灵验啊。

和尚苦笑道,药医不死病,难救必死命啊。老衲看你是来日无多了,收拾好臭皮囊,准备上路吧。

他尴尬地说前辈怎么会如此说?在下的小命可是前辈再造的啊。

和尚冷冷说道,天要祸人尚有救,人要自祸无可救。老衲救你一命,未造七级浮屠,却添百姓兵祸;罪过罪过啊。

蒋团长狡辩说没有魔法,难显道心。晚辈临危受命,孤军抗暴,原也是心存魏阙,魂系草民。前辈何以如此见责?

和尚苦笑道天下鼎革,原本人事代谢;王朝兴衰,自有气数前定。识时务者为俊杰,逆流而动,不仅个人灭顶,还将祸及无辜。你难道有所不知吗?

他说前辈就忍看赤潮泛滥,盗贼蜂起,打家劫舍,法度全无吗?

和尚峻言厉色说道,老衲看你是执迷不悟啊。昔日周讨商汤,是吊民伐罪,以德政取代暴政,方能所向披靡。譬之今日,也是同理啊。蒋团长继续狡辩说,就算我党法纪废弛,王纲败坏,但前辈与我,皆是食民国之禄的旧臣,古人说--文死谏,武死战,倘若我辈皆不能忠君爱国,与共匪一博,那多少先烈舍身手创的民国,就要毁于旦夕了,前辈能不心痛么?

和尚感叹说心痛固然。但是外敌才去,又祸起萧墙,同室操戈,非我所愿。更何况国民党已不再是孙先生时代的国民党了,共产党也非当年的流寇可比。再说共军今日推行的土改,实现的乃是中山先生当日“耕者有其田”的理想。这其中倘若都能放弃党争及天下之争,原是可以两党协商,共造福田的。

他冷冷地说,前辈出世韬晦,超迈绝尘,晚辈不敢相强。晚辈虽然也明白天下兴亡治乱之理,但是受委员长栽培多年,恩重如山,所以明知不可为仍要为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份兵戈祸乱,朝野都将要分担。罪不在我,我自无愧。

和尚起身感叹曰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啊。人各有志,老衲就此别过。阿弥陀佛。

他起身拉扯说,尚请恩公用过斋饭再走不迟。但和尚仍旧自顾自地扬长而去了。

覃四姐在门前河边洗衣服,覃天恕悄然起床出门。四姐看见,奇怪地问今天这么早,你起来干吗?

他心事重重地说,过几天就该走了,我得去找三先生,让他做些鞍马准备,恐怕还得给老太太备一副轿子。

四姐问小樱呢?你不带着?

他说带着麻烦,还是让她在家等候吧。你就说我雇车马去了,过几天就回。四姐,我再说一遍,马上的端午节,你可千万别带小樱去看赛龙舟啊。

四姐说好,听你的。我不想问你太多,但是天恕,姐要劝你一句,许多事儿就该到此为止了,不要再兴波涛了。姐是个女人,过门以来觉得过的这份普通人的生活,也很满足。世界上没有长久的富贵,月亮还有个盈亏呢。家里的事儿,该放下了,你可千万不要有啥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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