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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备警官五(6)

预备警官 作者:武和平


“你们全是饿死鬼托生的吧,要是在前方打仗,你们就忍心跟战友抢饭吃?!”陈嘉桐扒在嘴里的一大口热饭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差一点儿没背过气去,他随大家把舀出来的米倒进大筐里,乖乖地重新排队,由女同学打头,鱼贯似的打完饭,大家溜着桌边坐了下来。

“起立!”金锐喊了一声,学员全像木偶一样地站了起来。

“从今天开始,你们要学会吃饭――就餐时要整体就座,只允许有一个声音。进餐时腰杆要挺直,座位只坐三分之一,不许说话,眼睛只许盯着自己的盘子,专心吃饭,明白没有?!”

“明白了”,大家的喊声和肚子里的怪叫声混成一团,随着哗的一声,学员们全坐在位置上,紧接着是盘勺的奏鸣和牙齿的嚼动,像是一支军团在暗夜中衔枚疾走。这时,有几只苍蝇前来凑热闹,在咸菜盘上嗡嗡地盘旋,可没有一个人敢理睬它们,是金锐把教鞭换成了蝇拍,一下一个,都敲死在桌子上。

“老柴,怎么搞得,连轰炸机都进来了――”随着金锐的大嗓门,过来一个削瘦的炊事员,抻下脖子上的毛巾驱赶苍蝇,金锐向他低语了几句,他一溜小跑地走了。

陈嘉桐一时觉得肠胃简直成了无底洞,三碗米下去还觉得空落落的,看看饭筐,里边已经空空如也。这时候,金锐喊每桌来一个人,不一会儿,就见曹原、吴爽和刚才那个姓柴的炊事员端了一笼包子过来。原来,这炊事员是学校调到这里帮厨的,和金锐很熟。包子上来,大家排队来领,不多不少一个人正好两个。陈嘉桐三摇二晃吃完包子,扛扛桌边的黄琳说,哥们儿,我认得这小子,他姓葛,以后记得开葛师傅的后门儿。黄琳诧异道,金老师不喊他柴师傅吗?陈嘉桐说:你看他这做派,像不像巴尔扎克写的那个“老抠孙”葛朗台先生。大家哄地全笑了,又都急忙捂了嘴,回头看去,发现金锐已不在这里。

“你们怕个呀,这又不是过鬼门关,是军训基地,已经来了半天下马威加杀威棒啦,到了下午,大家铁定宽松。”陈嘉桐收拾着饭盆和筷子,自作聪明地做新闻发布状。

许多年以后,陈嘉桐回忆这段警院生活,这是他惟一判断准确的一件事情。午休之后,大家紧急集合,站在队伍前面的不是那位恶煞,而是女教官宋尔瑞,开讲的是内务课,使大家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

队伍很快被带到陈嘉桐他们的寝室,虽然刚住进不到一天时间,这里却充斥着一股呛鼻的味道,是汗液、体臭加上衣服汗渍的酸腥气。娆娆和几个女生夸张地捏着鼻子,黄琳干脆用两个纸卷插入鼻孔,像是塞了两根葱。宋尔瑞皱起了眉头,开始把目光扫向味道最浓重的地方,发现床下的一个脸盆里,正泡着一双黑色的袜子。

“宋老师,俺们是久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陈嘉桐终于来了表现的机会,弯腰把盆子拉了出来,“你别介意,这是天降大任的杰作,据这位说从来就没洗过袜子,晚上脱了就晾在床头,这物质顶风能熏倒一头大象,要不是我把它扔进水盆里,你们进来就得戴防毒面具。”丘大任脸红得像被扇了一个大嘴巴,慌忙把那盆水连着袜子端出了寝室。

接下去,宋尔瑞忙让吴爽和几个女生开窗透气,并且喷上了空气清新剂。她边走边弯腰摆正床下的脸盆、鞋子,又让男生们逐一伸出手指甲,强调这不仅关乎个人的尊严,还体现在对别人的尊重,并且不经意间说出了一句令陈嘉桐等人汗颜的警句:作为警察,一屋尚不能扫,何以扫天下。

话说得柔声细语,可对这帮秃瓢小子来讲,真比被人抽一顿都难受。接下去,宋尔瑞开始把黄琳的被子打开来,对折,抻平了,再对折,将边角对齐,而后用手量出两指半的距离,把两掌做刀状,砍压出两个车辙似的沟,然后把一头被子折过来,叠成了被子的一个外切面,接着又用手不停地揪掐,被子开始有了棱角。她再用两臂外侧把被面压平,又开始折另一面。很快,被子便成了豆腐块。她继续精工细雕,两手心夹着被棱,用手指绣花似的去捋、去捏,被子很快被修整成横平竖直、六面挺拔的工艺品,直把陈嘉桐他们看呆了。

“你们要记住,这被子的棱角全是抠出来的,所以称‘抠角’,需要用全身的力量,不然是叠不好的。”

宋尔瑞的额头上已渗出了些轻汗,她从裤袋里掏出一块淡紫色的手帕去擦,陈嘉桐的鼻孔已嗅到了一种紫罗兰的馨香,不知为什么,他涌上了一种非常亲昵的感觉,并且直勾勾地盯住了宋老师的那双手。

一缕阳光下,那只手显得小巧而秀美,光滑且富有弹性,光线把细细的汗毛染成金黄色,若隐若现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下透出缕缕青丝。这双手又开始教大家打背包,如何用带子将这豆腐块儿三横两竖捆扎起来,再把鞋子分别打在背包两侧,并将水壶和书包分挂左右。

现在,整个寝室的绿军被都整齐地摆放在雪白的床单上,书包和水壶长短一致地挂在各自床头,迷彩帽置于被子正中,显得整洁有序,令人赏心悦目。

“同学们,这就叫整齐划一,纪律养成,这就是警察和老百姓不一样的地方,通过对生活物品使用的每一个细节,也通过你们外在的一举一动,内化为警察意识,再外化为警察的一言一行,这就是警察文化的熏陶……”

陈嘉桐此时表现得无比虚心,不断向尔瑞老师提各种问题,越是近距离的接触,越使他有一种愉悦感,整个下午,他似乎都是在一种朦胧的爱意中度过的。

奇怪的是,这天下午,“魔头”金锐却像蒸发似的再没有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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