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碰头会议(4)

国色 作者:汪宛夫


除了吊桥,几幢附楼另有一个共同的外号,叫吊丧。

这处机关幼儿园只设小小班和托幼班(大、中、小班设在其他幼儿园),机关干部的婴幼儿普遍娇嫩,没有胆量却有肺活量,里面不时会传来一片鬼哭狼嚎的啼哭声;机关医务室原本为了方便机关干部上班时看病而设,因为太方便了,倒成了老干部的聚集地,有的老家伙没事也来,一待就是一整天,躺在床上让护士按摩,反正都能公费报销。有几位的血压和心脏不十分争气,还没瞧见按摩师的倩影就倒毙在门外。渐渐地,在职干部不敢来了,以为这是个养老送终的地方。省委省政府信访局和省纪委信访室的性质相仿,前者包罗万象,后者重在告官,但都涉及上访上告,从早到晚,百姓结伙成队,或哭或闹,或滚或爬,或真或假,更与吊丧无异。

小尹就坐在这样的吊桥上,每天接受人们的吊丧。在这个被认为最有意义又最没意义的单位工作,他的心每天要死几回、被人哭几回。时间一长,他就成了公安机关的法医,或者殡仪馆的化妆师,听到哭丧和吵闹,早已麻木不仁。

早上踏进亲民巷,脑子里偶尔也会想起党中央亲民爱民、执政为民的号召,可是一坐进办公室,他就一点都亲不起民来。不是不愿意,实在是无从可亲。现在前来上访的,三分之一是呆子,三分之一是傻子,三分之一是疯子。呆子反映的问题大多属实,有理有据,可是现在许多地方仍是官官相护,信件层层批转,最后往往不了了之,明知无结果而为之,是谓呆子;傻子反映的问题半真半假,虚虚实实,喜欢添油加醋,为了一时之气而来,上级机关岂能被你牵着鼻子走?明知理不足而硬上告,是谓傻子;疯子把上访告状当作一种职业生活,你根本就分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哪句话是现场创作,他会把对生活的所有不满都指向信访部门,把信访部门当作公共厕所,天天按时前来倾泻,一天几回不厌,泻得肚子空了饿了才醉意而归,偏执乱访,寻人便骂,是谓疯子。当然,也并非个个呆的傻的疯的都讨不到结果。个别呆子偶然遇上好领导,一个批示便把多年的难事给解决了;个别傻子为了某个目标坚持不懈地努力,有领导怕他再告,就让他些便宜,满足他部分要求;个别疯子天天来闹事,让单位里大煞风景,心软的领导觉得他太烦,就派人买个盒饭给他堵堵嘴,甚至会补他十块钱路费。这些侥幸得了便宜的上访者,如同打探消息的通信兵蚂蚁,回去一渲染,便引领了更多的蚂蚁前来。于是,信访部门的门口,出现了更多的呆子、傻子、疯子,永远没完没了。

马主任临走的时候交代小尹,关于监狱局领导干部违纪问题的信访调查报告,待分管领导审出来后,即让内勤分送给虞锦屏和洪息烽。马主任下乡搞信访调查已经好几天了,小尹肚子里一直牵挂着这事。虽说马主任和小尹是信访室的正副搭档,可级别相差好多。马主任干主任已五年,属于副厅长级。而小尹的副主任才两三年,还属副处级。中央对县级纪委的中层干部职级有明确规定,对省市纪委的中层不够明确,由各地组织部门自行把握。通常来说,北方各省纪委的室主任,一任命即为副厅级,副主任为正处级;而南方各省纪委的室主任,刚任命为正处,三四年后为副厅,副主任刚任命时为副处,三四年后为正处。地市纪委依此类推。都说中国官职复杂,这话不假。仅论全国各地纪委干部的级别,非本系统的,根本就搞不清楚。同时,南北方纪委的职务划分并不清晰。有些南方省的副省级城市纪委按北方省份的作派套职级,市纪委室主任一任命即为副局(比正处高比副厅低),副主任一任命便为正处。于是,便出现了副省级城市纪委的室主任、副主任,级别居然比省纪委室主任、副主任还高的情况,被纪委干部们看作是中国官场的黑色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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