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花是微笑的草金子棋(1)

花是微笑的草 作者:陈吉秀


花是微笑的草金子棋

大太阳,天蓝蓝。无子西瓜,泥土清香。古旧木地板,溪水清凉凉。

丁布戴着爸爸的大墨镜遮住黑眼圈。整夜未眠只是为了捉住草丛中子虚乌有的萤火虫。头发刚刚剪短,发端软软地触到薄薄的锁骨上。耳洞藏了起来,只是在垂直落下的光线里会有水晶耳钉晃痛眼睛。那个时候丁布只有十二三岁,穿亚麻的短裙,眉眼细细长长,睫毛的阴影覆在下眼睑上,像一扇永不拉拢的百叶窗。丁布把从戴花头巾的老太太那里买来的栀子花挂在胸口的衬衣口袋上,凑近她会闻到一股甜甜的香味。她喜欢微笑,左边脸上有半颗浅浅的酒窝。

好像是很久远以前的夏日,司土回忆起来那段日子仿佛带着一层毛茸茸的花边。城市边境的小村庄,奶奶的老房子,潮湿的木地板,铺碎石子的小路,小院子里的金鱼塘。光着脚,或者趿拉着大好几码的男款夹脚拖鞋,走在热度刚刚好的阳光下,有时淋着淅淅沥沥的滋润的雨丝。双手托着半个冰镇西瓜,拿大勺子边走边偷吃。或者用灌满水的塑料水枪扫射路边的花草。

这是开始的时候。

每天醒来都发现什么事也不需要做,对当时的司土来说,这样的日子平凡得就像面包里的葡萄干果肉,一不留神就会咬下一口。

决定出去逛逛,还没走上几步,就遇见了蹲在一堆花草里的女孩子,粉白的裙子扬起一个弧度圆润的半圆。那是在隔壁老奶奶的院子吧。

保持着一点距离,在她不易察觉的被阴影覆盖的角落里注视她。她絮絮叨叨的,对着簇拥一起的鲜亮橘红色花朵笑容满溢,在做什么呢?那种笑像流逝在黑夜里的光焰。

或许司土从未想过会遇见当时的她。在细密的阳光和绵软的微风里,丁布用鲜艳的粉色塑料水枪给路边一大片海棠浇水。她一只手背在身后,手指埋在蓬松的白色亚麻裙子里。脸上有自得其乐的淡淡微笑。她哼着歌词模糊的歌谣,花朵的枝叶都仿佛在跟着旋律摇晃。丁布头上悬着的太阳,把她的发色照成向日葵的金黄。水流飞进空气里,浮动的尘埃跟着落地。

时间在码头停泊,在水中伫立的人都变成了风景。一朵朵流云飘过头顶,成了成群结队的羊群。树叶哗哗的声响擦过耳际,花朵淡淡的香味蹭上鼻尖。时间在港口起航,在岸边凝神的人都变成了布景。丁布回过头来,看着望向她的司土。她问他:“你认识我吗?” 如果时间再多一点,如果空间能延续到眼前,如果从背后拥抱的双手能永不松懈,也许你就不会失去当时的她,失去她用天真兑换寂寞的双眼,她用孤独摆渡所有虚幻的瞬间。

朔风吹干脸上的最后一滴眼泪,林立的楼宇在苍白的天空下坠入阴霾。丁布在很久以前就从那个画一般的城市边境回到了这座清冽的南方城市的中心。每当她抬眼望向那些泛着冷光的高层建筑,每当在吵闹的人流中停滞不前,每当在餐厅里听着俗气的音乐,被迫和很多并不相熟的人交谈,她总是会觉得脑子出现短暂的空白。呼吸困难。

在人群中,感觉像没有阳光的植物,没有养料的稻谷。丁布花了她百分之五十的时间待在学校后面的树林里,她躺在高大的银杏树下听着童谣睡着,或者只是看着没有云朵的黯淡天色晃过一个下午。还有大部分时间她喜欢坐在有植物和小朋友的公园里。她一个人来来去去,从不与人交谈。

丁布有漆黑的眼睛和茶色的长发,肤色很浅,仿佛透明。她小心翼翼地绕过所有被人群包围的场所,小心翼翼地解读在风中仓促轮转的年华。

假使五年之后司土再一次见到丁布,他会完全回想不出她从前的样子。她已经全然丧失了过去的天真与美好。她戴着银质的十字架项链,耳洞从过去的一个飞速上升到七个,全部都塞满金属饰品。她的嘴角仍然有好看的弧度,只是她苍白的脸和烟熏妆容让她变得难以接近。

丁布把短裙捋平,在街心花园里的彩色滑滑梯上坐下来。裹着保暖棉衣,全身圆圆鼓鼓的小朋友在她身旁开心地又跑又跳。拎着小孩子的大人们用不屑的眼光在丁布光溜的腿上扫来扫去。

快要入冬,这个城市有极其冻人的天气。干燥的风不放过任何一个空隙,想要透析掉每一滴水分。

丁布是来约见一个ID叫八月晓风的男人的。他是丁布在时常去的摇滚乐论坛上认识的同城的朋友,和丁布一样喜欢RadioHead和Thirteen Senses,丁布看见他在论坛里发的他抱着蓝色Bass在昏暗的灯光下拍的照片,被他嘴角诱人的弧度吸引。照片上隐约看见他的眼神,温柔而又坚韧,像是一棵沉默的树。

丁布看着满满一屋子的植物,慢慢微笑起来。像是理所应当般,她坐在漫射出白光的屏幕前对他说,我们需要彼此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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