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节目，他还是给欧阳姗姗打了电话，一连拨了好几次，电话里始终只有一个枯燥而干涩的嗓音回应：“对不起，您所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他找来单位的员工登记簿，在新员工登记处一栏，他看到一个已经被圆珠笔划掉的名字：欧阳姗姗。

他按照她登记的地址去找她，她所居住的地方在靠近市郊的一所教师公寓，是她的母亲为他开的门，他看到对面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当时就愣住了，他认得她，他当年念大学的时候曾选修过她的哲学课。他向老人表明了来意，老人坐在他对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说她的女儿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过了。她说她当年为了工作，直到快四十岁才生下欧阳姗姗，可她教了一辈子书，却教不好自己的女儿。她的脸上始终被一种阴郁笼罩着，当年那个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女人如今面上只剩一抹苍凉的微笑。

“那，您知道她去哪里了吗？”他问老人。

老人摇了摇头：“她从来不向我报告她的行踪，这个孩子啊，似乎一点都不愿意亲近我。以前我忙，对她疏于照顾，现在我想照顾她了，可她已经长大了，已经不想让我插手她的事情了。唉……”老人沉重的叹息给了他心头沉重的一击，他想到了他和李贝尔的母亲。那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在她偶尔空闲下来缅怀往事的时候是否也会有这样的遗憾和无奈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父母多年来的奔波与忙碌只为给他们换得一个比常人更为优渥的环境，他们做到了，可他们却丢失了孩子对他们最原始的依赖感。似乎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分分离离。那时候他想去英国，除了想去圆自己的梦，还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精彩，才惹得他的父母放弃他们而停留在外。他的心里不是没有怨恨过的，可是每当父母在电话里一句温柔的“孩子啊……”就能轻易驱散他心中的所有不满。说到底，他是一个学不会怨恨的人。

“您别担心，她不会有事的。”他安慰老人。

“怎能不担心呢，可是我没有办法，我走不近她，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仿佛压抑许久的情绪突然爆发，老人默默摘掉鼻梁上的眼镜，转过头，双手颤抖地擦了擦眼角。那一刻，他真想过去紧紧拥住面前的老人，就像拥住自己的母亲一样。他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拥抱过自己的母亲了。

李贝尔在家里每隔十分钟就会拨一次电话给欧阳姗姗，可是她的电话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状态。她有些担心了，大脑开始不断地放电影：她坐的车在高速上出了什么事故？她遭遇小偷，被人偷走了手机？她到夜店买醉，被人拖到宾馆施以某种残酷的暴力？那她会不会受伤，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诸如此类。到最后，她竟有些佩服自己的想象力了。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似乎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已经具备了胡思乱想的能力。有的时候，她还会把白天的思路带到夜里，于是她开始做很多千奇百怪的梦：她独自去登山，爬到顶端时，她会张开双臂从海拔几千米的地方跳下，做最完美的自由落体动作；她骑着脚踏车绕地球一周，途经每一个让她留恋的地方她都会停下来，仰头对着天空大喊一声：“我来啦……”

然而，她从小到大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农村奶奶家了。

李贝磊下班回来的时候，后背上背着一个烂醉如泥的长发女人。女人低着头，一头长发垂落在李贝磊的肩膀上，像个从日本恐怖影片里走出来的女主角。

“这是怎么了？”李贝尔慌忙放下手中的电话，跑过来帮忙。

“醉了。”李贝磊在她的帮助下，把女人平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哎哟，这家伙还不轻呢。”他揉着肩膀说。

贝尔走到女人身边，用手轻撩起女人遮挡住整张脸的满头乱发，大叫一声：“欧阳姗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