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失去男根的亚当》 第 一 章(18)

失去男根的亚当 作者:杨志军


 

呔,别他妈抒情了,多情反被无情恼。她是软玉我不能搂抱,她是花朵我不能采撷,她是高高天上的一片白云,可望而不可即,她是一只斑斓的火鸡正在飞出我的视域。她到了路口,她正在拐弯,她消逝了,而我却不能收回眼光。我的眼光也在拐弯,我的灵魂追逐而去,我的嘴正在凑上前对准她百合花似的双唇。那双唇碰出一首至高无上的诗:我爱你。呔,别他妈幻想,别他妈自作多情。就让她和车轮一起滚远,不就是个骑自行车的女人吗?多得是,多得是,满街道触眼即是。不过,要领略也得等一会。现在,我必须从渺茫的云端落在这坚实的大地上。我还得认认真真再读一遍红红的信。

红红走了。她告诉我她要暂时离开西宁去北京母亲那里住一阵子,因为恰好她母亲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病住进了医院。(早该走了,你对我已经没有了新鲜感,你的纠缠无休无止,令人烦腻,你的做爱回回雷同缺乏创新,你在床上洒洒做文章,但手法陈旧,感情重复,语言落套,构思一般,情节拖沓,故事冗长,节奏缓慢,联想贫乏,开头不能单刀直入,结尾不能强调主题,整个文章内容平庸,形式呆板,老一套的八股文,永久固定的程序。读你千遍万遍我已经厌倦。你的存在使我无法接近那棵嫩嫩的江南柳、那朵高高的池塘荷--我从银幕上见识过的出水芙蓉和高柳似乎是孪生姊妹。感谢你母亲和她的莫名其妙的病,衷心希望医院不要治好她的病,哪怕拖延时间,让她卧床不起,需要女儿服侍一年两年。为此我将万分感谢医院领导和全体医护人员,并以人性解放和人道主义的名义向他们致以最崇高的革命敬礼。)红红在信中说,她和她丈夫已经谈妥,要是他再发现她与我或者别的男人来往,就要坚决跟她离婚。她不想离婚,因为她不想失去生活的优裕,但也不想和我断绝关系,因为我是她心理和生理的最好补充。到底怎么办,以后再说。没准她丈夫会在时代精神的感召下回心转意,允许她一三五属于他,二四六属于我,而他自己也会适应改革形势脚踩两只船,为繁荣社会锦上添花。(红红,你太自私了。我可以补充你的不足,但你无法补充我的空虚。你离婚不离婚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占了我的便宜,还想一辈子占下去,我怎么受得了这份乏味疲倦的磨难?)她说我们的事情已经败露,她丈夫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没有胡子,也许永远不会有胡子。男人没有胡子就不是男人,怪不得红红要背叛他,原来他从来不扎疼她的热乎乎的肚腹、光溜溜的腿。)但她丈夫不会做得太过分,因为他死要面子,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他只是扬言要在这两天去我家拜访我的妻子,并把他以为丑恶的那一幕和盘托出。(还不过分?最要命的就是这个。)她希望我这两天待在家里别出门。她丈夫最大的特点就是添油加醋、信口胡言。说不定为了仇恨,他会诬陷我不仅搞了红红也搞了全西宁市的女人。她要我见了她丈夫必须扮出一副落拓失意的模样。他吃软不吃硬,更受不了我这个干了对不起他的事的人,在他面前的神气活现。(红红,别跟我来这一套。你放什么屁我就知道你屙什么屎。我是什么人?难道还不能洞察你们女人的幽曲?你让我守住我妻子,是想阻止你丈夫用勾引我妻子的办法进行报复。你丈夫的性能力本来就低下,而你担心不多的情欲一旦外流她方,你就会日日守着一个空皮囊。红红,仅凭这一点,我就应该和你分离。你太自私,只想索取,不想奉献。不想奉献的女人永远不是一个好女人。)她说她丈夫可能会要我赔礼道歉,并要我写出今后不再见她的保证书。她要我满足他的要求,因为道歉是说假话,而我的业余爱好就是说假话,比说真话还要坦然。保证书是一大堆字,而我的特长就是撰写虚妄之言。至于以后,我们该咋样还咋样,无非就是更加小心谨慎,到一个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去翻江倒海罢了。(我宰了他。不道歉、不写保证书、不虚伪、不落拓。我光明磊落、大义凛然,我追求坦诚和真实。)最后她说,吻你,一千遍一万遍地吻你。等我回来。(求求你了,我已经被你吻得浑身有了胭脂色,连那棒槌也香喷喷的,成了举世无双的国际香型的男根。现在,就让高柳的吻取代你的吻吧。她用的化妆品大概都是留兰香型的,那幽幽的无限清芬啊。红红,你不必回来,我讨厌你,讨厌你的这封信。)越讨厌她的信就越长,署名之后还有一个另字和一个没点清楚的冒号,还有一大堆乌七八糟如蝇虫如蚁卵的纯蓝的笔迹。她说写完信后她就和高柳一起睡了(同性恋?高柳是个同性恋者?如果不是,她为什么对我如此冷漠?),睡着后做了一个梦。(她们睡着了?红红三更跑去诉说,还要写信,加上喝茶,加上抹泪,加上高柳的安慰,至少得用去两个小时。早晨六点起床,吃完早点后去赶八点多的火车,红红也许只睡了一个小时或者更少。这中间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她们在床上折腾。我知道女人与女人之间的那种房事,从互相引逗到酝酿成熟到渐渐起性再到巅峰状态,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她们绝对不可能。)我对我的精妙计算万分得意,继续看信,就看到积石大禹山脉中一个狰狞的场景了。那是她的梦--草木蔚然的山岭下,一个高大无比、没有五官的圆头之人穿行在深深的谷地。谷地黑森森的,只有鸟声而看不见鸟踪,但她却异常清晰地见那人一手举着一颗女人头,一手举着一颗男人头。女人头在笑,男人头在哭。那人把男人头扔了,双手捧着女人头,轰轰隆隆地说话,好像是说跟我走吧,我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塞进你的阴道。这和昨夜苍鬼给我的另一半梦几乎一样。那山岭莫不就是黑大山?那谷地莫不就是野牛沟?那女人莫不就是红红最为妒恨的女人?我不寒而栗,将信团起,拔腿就往家中跑。

哗啦啦啦,满街道女人的头河水一样流过去。我无暇观赏,我把她们抛在身后。我心中只有一颗女人的头,那便是妻子安静和悦的头。妻子的头被别人捧在手中,而在她空空洞洞的下身里,正堙塞着那个圆头之人的整个躯体。他是谁?是苍鬼?不不,是他,一定是他。红红的丈夫狗日的你,我离家不到半日你就得逞了。我的妻子不能让人随便搞,她是我应酬生活的唯一一件较为干净得体的外衣。再说我们必须遵循老中国的老传统,皇帝拥有六宫粉黛,但正宫娘娘却不能有六房面首。我是男人,男人有权要求妻子只在丈夫面前脱裤子,一生只为丈夫服务,只为丈夫创造乐趣和肉的遐想。而男人要为人民服务,为天下的女人服务。他的天职也许只有两项:肆无忌惮地占有别人的妻子和凶猛顽强地防护自己的妻子。尽管这防护会被妻子憎恶,时时面临突破的危险。啊,妻子,为什么要背叛我?不理解,一千一万个不理解。

恐怖而高涨的情欲之水,正在将世界、将我、将爱、将所有美好的女人统统淹没。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