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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男根的亚当》 第 四 章(3)

失去男根的亚当 作者:杨志军


 

妻子原模原样地在看书,面孔板得像块冰冷的石头,好像她住进了旅馆,刚才进进出出的不过是一个陌生的房客。我在脸盆里撩水洗手,故意弄得稀里哗啦响,故意将水溅在墙上地上。她还是一声不吭。搁在过去她一定会跳起来冲我吼道,你不会轻点,墙上弄脏了谁刷?地又不是你拖是我拖。对她的沉默我越想越气,撕下毛巾,胡乱揩干手就要出门。没搭好的毛巾掉到地上。我一迈步就软软乎乎地踩了一脚,弯腰抬脚,捡起毛巾扔到脸盆里,忽地拉开了门。

--哪去?

这话就搁在她的嗓子眼上,吐得又轻又快。

--上街吃饭。

我挺直腰板,说得雄赳赳气昂昂。

--人家辛辛苦苦把饭做好,就等你回来,你回来连个好脸都没有。我告诉你,你要是想和我吵架就别回来,要是想好好过就别板这脸。

--是你板着脸还是我板着脸?是你想和我吵架还是我要跟你吵架?乏味透了,我没工夫和你吵架。我脑子里需要装的东西太多,装不下你那些俗不可耐的东西。

--我俗不可耐?你高雅?你嘛,大人物了,脑子里装的尽是五大洲四大洋、历史前进、社会发展、人类命运、革命前途。去呀, 找一个高雅的给你做饭呐。

--你什么意思?你现在看不上我了?我再怎么不济,也用不着你来挖苦我。

--你吼什么?广播电台吼去,把门关上。

--怕人家听见呀?你就别做亏心事。

我把门关上,一屁股窝进椅子,气狠狠地跷起二郎腿,两手在两只口袋里乱摸一气,摸到了香烟,又乱摸着寻找火柴。妻子腾腾地走过来,凑到我脸前指着我的鼻子问我,你说我做了什么亏心事?我轻哼一声说,鬼知道。她说,你今天得把话说清楚。我说,我说不清楚。妻子后退着坐到床沿上呜呜哭起来。我喷出一口烟雾,愤然而起又想出门,猛地想起红红的信和红红的丈夫要来这里发布最后通牒的事,忧思顿时在我胸臆间牵萦回绕,内心变得沉灰暗郁,四周仿佛出现了一片狞厉茂密的蒺藜,让我举足维艰、进退两难。我坐下抽烟,琢磨如果他真的要来闹,唯一的办法就是先稳住妻子再慢慢调解。我将烟抽到过滤嘴出现焦糊时才摁进烟灰缸,重重地叹口气说,算了吧,别哭了,就算我说的不对。

--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

--好好好,我负责,我赔礼道歉,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你别假惺惺的,嘴上不说,谁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一天到晚这样吵下去,你说有什么意思?

--我也觉得没意思。但你一回到家就没好脸色,无缘无故地发脾气。

--好好好。我发誓我以后再不了。你板脸时我不板,你和我吵时我不吵,行了吧?

--你的脾气好点,谁愿意跟你吵?

--对对对。我脾气不好。过去的事嘛你原谅,以后的事我们尽力向好的方向努力。

我掏出手帕递给她。她不接,她这是想让我给她揩泪。我站在她面前,将她的头放在胸腹上,摇晃着身子用衣襟擦拭她的泪眼。她嫌我的衣扣硌着了她脸上的皮肉,推开我,从我手中抢过手帕,随即幽怨地嗔我一眼。这一眼闪烁星星点点的娇痴,让我心神不定,恍然记起别的女人第一次跟我睡觉时都是这种娇痴媚态。我一把夺过手帕扔到床上,蹲下身子双手捧住她那张湿津津隐现伤感的粉红色的脸,伸出舌头舔舔她的眼睛。那薄软的双眼皮一眨一眨的像纤小的刷子轻轻拂过,我感到舌苔阵阵酥痒。她的泪是咸咸的,咸咸的味道增生出许多唾液,粘粘地糊满了她的蛋形的眼眶。她站起来,掏出自己的手帕仔细抹净那些泪和那些唾液,然后走过去悄然隐进厨房。了结了,冤家,我们前世无怨今世无仇,干吗要这样别别扭扭地生活?我们的爱情牢不可破,一百个红红也动摇不了我们家庭的根基。当然这主要看你,看你如何对待插足于我们之间的红红和带来晴空霹雳的红红的丈夫。上帝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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