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失去男根的亚当》 第 五 章(12)

失去男根的亚当 作者:杨志军


 

远方,一千多公里以外,一辆列车被颠覆出轨。那是陇海线,是一场蜿蜒如蛇的焦火。红红的胴体正在急剧变化,过去是什么模样?现在是什么模样?披肩的浓密乌滑的头发,灵性的蕴含丰富的面容,二十八岁的少妇春情正浓,具有五年的婚姻历史,什么都懂,什么都想寻找新鲜,亮眸里是撩拨人心的不满足。焦火正在焚毁一切,全世界的春情都失去了热量。

但是灾难的沉重感无法摧毁我的冷酷,天生我是个没有伤感细胞的人。过了一会,焦火便不再焚烧我的心,那儿依旧是湛湛蓝天,灿灿太阳,没有一丝云的阴影。我鼓励自己应该惶遽不安,可一看到他的眼泪我就变得十分坦然。男人不该流泪,流出来的是咸水,真正失去的却是一片内在的澎湃海洋。海洋的力量,海洋的苍茫、神秘和恐怖,正是男人创造一切、征服一切的凭借。我相信男人的眼泪是精气造就的。精气从下面冒出来是走上正确轨道,从上面冒出来是误入歧途。上面的闸门一开,下面的河道就会枯竭。一个枯竭了的男人还有什么资格悲金悼玉?雌鬼九泉有知也会别转脸去将粉颈拧成麻花,也会将秀面委屈成冬天裂了口子的脚后跟。连女鬼都要恶心的男人还有什么让我畏惧和愧疚的?我这个扒灰之人坐在他们家里,比他本人还要理直气壮。香烟曲曲扭扭升入顶棚,想要在那儿弥漫成一片雾障。顶棚遮罩过我和红红,也遮罩过他和红红。顶棚知道,谁更能让红红像按动了开关的机器那样发出喋喋不休的嗲声浪语。我望着他冷笑,笑他还没有顶棚知道得多。我希望他看我一眼,迎受我这张冷冰冰的面孔的折磨。可他怎么也不肯抬起头。他依旧在抹泪。

我要是死了妻子,我会怎么办?我绝不流泪,哪怕是为了一种做给别人看的假装的沉痛。我会通宵失眠,但那不是由于伤心难过而是由于激动兴奋。我将认真地设计未来,苦思冥想那个可以代替妻子躺在我身边的女人应该具有一种怎样的风情、怎样的神采、怎样的风韵,应该具有怎样一对乳房、怎样一双大腿、怎样两只脚丫、怎样一个屁股,至于面孔,那当然是一种毫无遮拦的漂亮,拿出去能让别人艳羡,藏在家里能让我百看不厌、百亲不烦。生活就是这样,想丢的丢不掉,想要的要不来。突然,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我,又望望我坐着的这张长沙发。

--你知道吗?要是我不骂她,她是不会走的。

这声音如同闭塞了腹部发声器的夏末的知了在沙沙哑叫。这是忏悔的声音,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空谷足音。

--我骂她时,她就坐在你现在的位置上。后来她站起来,哭着走了。

记得有一次,我对红红说,咱们换个地方干吧,沙发,怎么样?她的回答异常清脆,行啊。就是这张长沙发。她躺在上面,冲我跷起一双穿着红色高跟鞋的脚。啊,肉色的长筒袜。我扑过去抱住她的脚发愤地亲吻。她似乎浑身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部位都有性的要求和满足,当我嫌亲得不够狠,用手使劲搓揉她的脚面时,她竟激动得哭起来。我当时就想,如果一个女人能在别人触摸她的手指和脚趾时产生快感,那么挤公共车被异性踩住脚面和平时那些应酬性的握手也就算是一种失贞了。因为对她来讲,已经无所谓性爱的程度,充实其阴户和摩擦其那些最不隐秘的皮肉,处在同一条罪恶和幸福的水平线上。怪不得我们的祖先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教,最精通此道的淫鬼才会如此洞悉男女之间最微妙的防线,才会定出如此谨慎、如此准确的道德规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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