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撕裂(八)(1)

撕裂:那年月阳光灿烂 作者:洪放


端午一过,江淮之间就进入了梅雨季节。青桐城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老街的条石上,长出了细微的青苔。从二楼屋檐的小瓦垄里,头年落下的种子开始发芽了,生出了两寸长的绿绿的菌子。屋顶上的瓦缝里,也填满了一两寸高的小草。后院里,潮气浓重。墙根上,湿滑的蜒蝣子,正在慢慢地移动,身后拖着长长的凝固了的白色的黏液。文化馆的老平房的墙壁上,印满了水渍,纵横交错,像一幅幅天然的象征派绘画。

高玄房间里没有女人时,写小说累了,他抬起头,就仔细地看着这些绘画,有时,也到外面的开井里,捉一两条蜒蝣过来,放在纸上,看它们笨拙地移动。文学社的一切准备工作,经过快半年的时间,基本上算是都到位了。《一切》第一期也找了专门的打字员打字,王五月请栗丽绘制了五幅插图,都是抽象派的,以人体激情的释放为主,充满着感官上的刺激与跳跃。

栗丽的插图是李小平过去拿的。李小平第一眼看到插图时,心里一慌。栗丽问:“小伙子,怎么样?够味道吧?”

“是很好。”李小平嗫嚅着,他心里升起了一团火。

栗丽摸了下李小平的脸,李小平没躲。栗丽说:“下次过来,我让你好好地看看,什么叫美,什么叫激情,什么叫艺术!”

李小平点着头,栗丽就像一个手里拿着星斗的巫女。李小平感到,她的身上正散发着让他渴望的魔力。他赶紧往外走,栗丽在后面说:“记着啊,哪天过来!”

李小平没有将这些告诉王五月。高玄看到李小平也抽上烟了,就哈哈一笑:“一个男人成熟了,一个天使消失了。”

王五月问:“李老师知道吗?”

“不知道。我在家根本不抽。”李小平在学校,大家都称呼他小平老师,而他的父亲李长友,整个青桐城里的人,几乎都称他“李老师”。

“《五人诗选》出版了,南京办了《他们》。”高玄从床后边拿出两本书,递给王五月和李小平:“我们的《一切》还是迟了,要加快。青桐也要成为全国文学和新思潮的一个中心。”

“现在快了。”李小平说。

“下周六举行成立大会,怎么样?”王五月不抽烟,他用手划着烟雾。

高玄道:“行!会议就在一中?”

“一中不行。”王五月说,“一中那些老封建,怎么能容忍这事?在一小,行不?”

李小平犹豫了一下,红着脸,“我看也不太行。”他说话时声音很轻,仿佛心里有愧似的。

高玄将烟灰打在正在纸上移动的蜒蝣子身上。蜒蝣子扭了几下,又恢复了常态。

“干脆在广场!”高玄一说出来,王五月和李小平都吓了一跳:“广场?”王五月问:“广场能行?”

“怎么不行?高浩月还在那儿开了店呢?我们总比他高尚!”

高玄这话说得俨然有理,李小平也觉得不错。在广场上搞成立大会和《一切》首发式,有气势,能造成影响。文学社要的就是影响,如果说青桐城在1986年能有什么算得上文化史上的大事的话,那么,这就得是。既然得是,不在广场,还有哪里更合适呢?

十五年后,当李小平走过早已经面目全非的广场时,仍然能想起青桐文学社成立的那天下午。就在胜利餐馆前的球场上,李小平从一小里扛来了一张桌子,桌子后面,竖起了两根丈高的竹竿。竹竿上系着横幅,上面是高玄亲自写下的“青桐文学社成立了”八个大字。这看起来更像庆祝标语。文学社三十多个社员,近的在城关镇;远的像吴德强,从木鱼赶过来;还有更远的,是高玄邀请的省城的三位诗人和一位画家。这诗人当中,就有早几年在中国朦胧诗界被称为代表性诗人的小一。横幅刚拉起来,唐东方就出来了,问李小平:“你们这是搞什么集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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