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德国佬是个Gay（同性恋），"雪梨点起一支烟，云山雾罩中撇了撇嘴，开始了口述自传。

"他是被父母逼急了才结婚的。其实说起来，他父母倒是对我很好的，他们知道自己儿子的毛病，所以加倍地补偿我。他们家很有钱，据说祖上是世袭的公爵。住在一个大城堡里，光佣人就十几个，我每天早上都要骑马到森林里玩一会儿。鬼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大概是西餐吃腻了。有一此他带一个黑人男孩回家，看起来才刚上中学。我当时鬼迷心窍非要跟他离。如果不是那时傻，至少可以享几年清福。"

铁辛努力想把眼前这女人和记忆中的雪梨拼凑在一起，还是失败了。他只好承认，那个他熟悉的雪梨已经被历史埋到秦始皇陵，消失了。

"然后我又跟了一个美国人，他说给我办绿卡。那个人还是爱我的，只是受的教育太少，脾气暴，一句话不和就动手。他开了家洗车厂，一家人，爹、妈、爷、奶奶，都在那里洗车。美国也有全自动的洗车厂，不过他们家的是纯手工活，因为成本低，收入还不错。我没多久就有了小孩，天天干体力活，加上时不时被他踹两脚，最后没留住。当时潜意识里不想要那个孩子，再不济，回国也不至于让孩子洗一辈子的车。孩子没了，我也彻底解脱了。然后，我又认识了一个香港人，这回想着总算能回国了，回来后才发现他有老婆，女儿都工作了。人有钱，就想找个漂亮女的生儿子，基因好。这次我是主动把孩子给弄掉的，为了气他，也是气自己。"

雪梨说完，也不看铁辛，继续抽着烟，若无其事喝了口酒，只有微微颤动的指尖悄声述说她内心的激动。她横放在腹部的左手细白的手指上套着三个钻戒，它们在昏暗的灯光下跳着艳舞。

铁辛心里一痛，轻声说，"跟我回家吧。"

听到这句话，雪梨有半行泪顺着眼角纹滑下来，嘴上却依旧倔着："你觉得我还缺戒指吗？"

铁辛不理会她的自嘲，声音更坚定了，"跟我回家，走吧。"说着准备结帐。

雪梨开始试探性地问他："你，还没结婚？或者是离了？要不正打算离？"

铁辛不理会她，径自结了帐，把她拖到车里。一路上，两人无话，只有雪梨继续抽着烟，她把窗户开了大半，边弹着烟灰，边让风吹散车里的憋闷。

铁辛停好车，带着雪梨从电梯里出来。看到熟悉的小区和房间号，雪梨恍如隔世。

"铁辛，我现在才相信你没结婚，你啊，真是个清纯好男人，那么多年都没忘了我。"雪梨说着，意味深长暧昧地笑，看着铁辛。

铁辛被她促狭的话弄得无处躲藏。他还没想好到底该如何处理自己内心深处对雪梨的爱和对眼前这个女人的陌生和距离感，所以他没有告诉她，她走以后，自己把这套房子卖了，然后花一倍的价格又买了回来。铁辛拿出一串钥匙，打开门，让她进去。

"先洗个澡吧。"

铁辛把雪梨打发到浴室，拿了罐可乐坐在地毯上喝。A米被他骂出门时可怜巴巴的脸涌向他的脑海，今天在办公室他太失态了。整整一天，他的思想都游离在工作以外。还有，他本来要带着冯玲玲去看一家广告公司的，结果没给别人任何解释就爽约了，这笔生意算是完了。另外，他想起了老方和老婆正在闹离婚，A米今天来找他大概就是要跟他说老方去香港的事。

想到这，铁辛拨通老方的手机，"喂，你那边怎么样？"

"病情暂时稳定住了，我现在在医院，明天回家再给你打。"

"不用了，如果没什么事就安心照顾家人吧。"

"好，那我挂了。"老方没有坚持给他电话，可见家里的情况并不像他说的那么乐观。

铁辛挂断电话，手机还没放下，看到出浴后得雪梨裹着浴巾出现在他面前。她走到他身边坐下，细腻柔滑的肌肤在晕黄的灯光下有种迷离的美。没等她说出任何话，铁辛立时窜起身，抢道："你今天也累了，睡我房间吧，我睡小屋就行。"

雪梨盯着他，一语不发。铁辛是正人君子，以前两人订婚的时候，他也没动过她一分一毫，但不是现在这种见到鬼的反应。

"你是怕，跟我做爱之后，你心里从前的那个雪梨就彻底死掉了吧？"

铁辛被她这话一击，感到有些呼吸困难。她说这话时有个空洞，心被蛀虫镂空了的洞。她用这种自轻自贱的方式让他难受，让他看到那个洞。

"或者，嫌我脏？"雪梨抬起头望着他，故意装出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容。

铁辛回避她的目光，身子往后退了退。这一刻，他分明感受到雪梨那股能令所有男人窒息的魅力，但却毫无欣喜可言。她如一株色彩变幻不定的芙蓉，又像的厅里旋转的灯，每秒都有不同的心情配合不同的表情呈现，叫人琢磨不透。

"都不是，我需要时间来消化你今晚说的话，"铁辛叹了口气，直视她的眼睛，"雪梨，不要挑衅，那样没有任何意义。"

"我应该相信你吗？"雪梨用更天真无邪地眼神望着他，铁辛被她的目光逼到墙角。

"随你。"他从来没有勉强过她什么，他们相处的方式一直是他给她一片天，让她自由发挥。

雪梨站起身，恢复了初见面时那玩世不恭的冷漠劲，撇撇嘴说："那我去睡了。"

铁辛望着她婀娜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拿起可乐喝了一口，像白开水一样淡而无味。

铁辛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坚强，只是一直没给自己机会软弱罢了。现在，或许到了他诚实面对自己的时候。

手机铃声响起，铁辛看了一眼，是冯玲玲来电。铁辛犹豫片刻，没有接听。他缓缓关上手机，把它扣到茶几上。铁辛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慢慢闭上眼睛，渴望获得某种心灵的解脱和救赎。杰易、聿明、萧志诚、A米，雪梨，他想把这一切暂时隔离。现在的他只是自己，那个从小到大熟悉的自己。面对压力会难受，失去爱人会神伤，会把事情想得很简单，会对人对事没有把握，会看不清前路，会觉得责任有时候很烦人，会认为拼命赚钱没有除了钱以外的更多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