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无能胜(3)

沧海Ⅴ 作者:凤歌


父子二人均不言语,沿着山路行走,不多时,登上山顶,极目望去,苍翠满眼,峰峦如聚,怀抱一条大江,浩浩荡荡,注入大海。谷缜见此情形,心怀一畅,只觉清风徐来,吹得衣发飞举,遍体生凉,谷神通伫立前方,谷缜蓦然发觉,十余日不见,父亲一贯挺拔的身躯,竟有几分佝偻了。

谷缜心中一酸,“爹爹”二字几乎冲口而出,然而话到嘴边,忽又想到海底绝狱的苦楚,恨意大生,压过心底柔情。

“缜儿。”谷神通叹一口气,“你可知道,三年前自你入狱,为父便戒酒了。”

谷缜冷冷道:“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酒是圣人粮食,不喝可惜。”

谷神通摇头道:“子不教,父之过。为人父母,身教甚于言传。当年清影离我而去,我心灰意冷,托于杜康,日日滥饮。你耳濡目染,也染酒癖,以至于因酒取败,遭人诬陷。若你那天不曾饮酒,谁又能够陷害于你?”

谷缜失笑道:“你劝我别的还罢,劝我戒酒,那是免谈。”谷神通道:“我知你心中恨我。”谷缜道:“不敢。”谷神通叹一口气,目视苍莽大江,徐徐道:“缜儿,其实从头到尾,我都知你是冤枉的。”

这个疑惑在谷缜心中萦绕多年,谷神通此时突然道破,直令他浑身剧震,随即怒火中烧,厉声道:“好,好,你终究说了,明知道我是冤枉,为何还要将我打入九幽绝狱?”

谷神通苦笑道:“二十年前,万归藏接任西城,撕毁和约,率众东征,两次论道灭神,我东岛高手死亡殆尽。我那时武功未成,逃出东岛,颠沛流离,能活下来着实侥幸。后来万归藏遭遇天劫,西城大乱,我岛残余才得陆续返回,可是活下来的多是老弱妇孺,五大流派的精锐高手已然所剩无几,活着的也大多受了暗伤,回岛之后纷纷去世。岛上人物如此凋零,重新振作,难之又难。你也瞧见了,赢万城贪财自私、叶梵骄狂自大、狄希心怀鬼胎、明夷鲁莽无能,至于妙妙,若非千鳞绝传,以她的修为声望,又岂能位列五尊……”

谷神通说到这儿,心神激动,不禁默然半晌,才叹道:“反观西城,虽然也遭内讧,水、火二部先后削弱,但顶尖儿的人物仍在世上,至于其他六部,更是英才辈出,高手如云。我神通再强,也只一人,万不能以一人之力降伏八部,纵然有心报仇,也只能含垢隐辱。别人多以为谷某愚蠢不堪,被沈舟虚拿话僵住,不能攻打西城,殊不知并非不能,而是不可。万归藏说得不错:‘谷神不死,东岛不亡’。我今日若死,东岛明日便亡。唉,天柱峰下我一意压服四部,本不过是虚张声势,让西城无法窥出我东岛的虚实罢了。

“东岛上下如此孱弱,便如无羽雏鸟,无毛小兽,经不起半点动荡。唯有镇之以静,才是上策。多年来,我不断调教后辈,充其量也不过是叶梵、狄希的地步,有资质突破樊篱、领袖群伦人虽有一个,但可惜得很,这人竟对武功不感兴趣。”

谷缜皱眉道:“你是说我?”

“不错。”谷神通微微苦笑,“你聪明过人,却不曾用在武功上,更为你娘的事与我斗气,只顾使性尚气,浑不把东岛存亡放在心上。后来索性逃到中原厮混多年,也不知遭逢什么奇遇,成为富豪,回岛炫耀。我纵想立你为嗣,你这样子,谁人又愿意服你?结果闹出一场大事。知子者莫如父,别人都当你荒淫放纵,无恶不作,我却知道你貌似娇纵,内心实则善良。当时湘瑶等人有备而发,几乎滴水不漏,所有证据无不确凿。我若力压众议,不加惩戒,必然人人离心,偌大东岛,成为一盘散沙。”

谷缜身子发抖,嘴里却淡淡地道:“所以说,比起东岛团结,我受点委屈也不算什么了。”

“三年苦狱,也算委屈?”谷神通陡然转身,眼中威棱毕露,“当年万归藏东征,你大爷爷第一个殉难,你爷爷为给妇孺断后,粉身碎骨,你大伯、二伯逼我离开,自己却死在万归藏手里。我流落江湖,为了躲避西城追杀,喝泥浆,吃马粪,与盗贼为伍,整整五年,无一天不活在恐惧之中,三次遭遇万归藏,哪一次不是险死还生?我所以忍辱偷生,不为别的,只为一个念头,那就是‘重振东岛’。你要记住,你不只是我谷神通的儿子,更是我东岛的弟子,为我东岛兴衰,别说三年苦狱,就是千刀万剐,那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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