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百年不遇的洪水(6)

盐骚 作者:谭竹


常福生到杜善人灵前上了一炷香,烧了些纸钱,拜了几拜,对陪同的杜夫人哽咽道:“杜老板……真是个大好人啊,我家阿秀生第二个孩子虎子时,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他知道了主动派人送了些红糖和鸡蛋来……上天……上天怎么对好人这么不公……”

杜夫人也垂泪道:“是啊,大家都这么说,这世道是乱了套了,老天爷是发了疯了。不过,存厚要是泉下有知,知晓你们对他的情义,想必心里也是很安慰的。”

那些爆米花枝,杜夫人吩咐插在灵前和院子周围,猛不丁一看还真像梅花,挺漂亮的,更添了几分红白喜事的气氛。来往的人们都说这花做得好,这主意好,杜老板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送葬前夜,死者家要举行家祭礼,念祭文,陪坐死者到天亮,称为坐夜或坐白。第二天一早送丧,八个壮汉在丧乐中抬起乌黑油亮的棺材,一些人举着纸人纸马纸房子,一路燃放着鞭炮前去。越来越多的人们聚集起来,几乎整个镇子的人都出动了,跟在棺材后面,组成了浩浩荡荡的送丧队伍。

一个人哭了起来,旁边的一个人也跟着哭起来,然后就像受到传染一样,所有的人都哭了起来。巨大的呜咽声回荡在镇子上空,风一样在小巷穿行着,在人们的头上盘旋着。也许他们哭的是杜善人,也许他们哭的只是自己越来越无望的日子,不管怎样,每个人心头都充满了真切的悲伤。

不知怎的,刚才还是晴朗的天突然一下子变了,一片黑云笼罩了天空,天变得阴沉沉的,如同夜晚到来了一样。而且刮起大风来,那风毫无预兆地就来了,刮得飞沙走石,好像妖怪要出来了似的,吓得小孩子直往娘怀里钻。然后天空中开始落下一些坚硬的东西,人们愣了一下,仰头看了一下天,怀疑自己是否花了眼,又继续往前走。但天上又掉下来一些坚硬的东西,石子一样打在头上生疼。人们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下冰雹了!

开始时冰雹比较小,下得也稀疏,落到地上珠子般滚动着,还有好奇的孩子跟在后面追着捡来玩。后来就越来越密,雨点一样刷刷地落下来,满地跳动着一片银白。再后来,冰雹变得更大颗,把纸人纸马纸房子打得破破烂烂,打得棺材盖啪啪直响,砸得人们纷纷用手捂住头,四散逃离。

抬棺材的人也受不住了,放下棺材就往街边屋檐下躲。狭小的屋檐蔽护不了这么多人,有些人又冲进街边开着的店铺,由于人太多,不小心打碎了店里的东西,挤翻了桌椅板凳,老板心疼得直嚷。一时间人群挤做一团,女人叫孩子哭,乱成一片。

等到人们都凑合着找到地方躲好,才发现把一口棺材孤零零地留在了半边街上。狭窄的半边街更加显得那口棺材的巨大和醒目,冰雹在它上面肆无忌惮地跳跃着,打着转儿滑动,又飞溅开来,在漆得油光水亮的棺材盖上留下一个个小坑。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为自己的疏漏感到惭愧,急忙让出一块地方,几个男人奔过去把棺材抬到屋檐下。由于棺材不能进别人家门,只能放在屋檐下,屋檐又不足以把它遮蔽全,所以还是有冰雹打在上面,有人就抬了张桌子来挡住它。这口棺材就这样一半在屋檐下,一半被桌子遮挡着,不伦不类地停放在那里,让人看着十分别扭但又无可奈何。

冰雹下了一阵,停住了。人们抚摸着头犹犹豫豫地走出来,半信半疑地看看天,天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有头上的疼痛和脚下一地银白的冰雹,提醒着人们刚才的情景是千真万确的。人们纷纷议论着多年不见下这么大冰雹了,有人说不仅是冰雹,这么大洪水和大风不也很少见吗?宁河镇的盐泉几时淡得都开不了工的?有人就说,这年头不对,好人都遭无妄之灾,老天爷犯了横,不讲理了呢!

看着一地纸人纸马纸屋子的碎片,看着被砸得坑坑洼洼的棺材盖,杜夫人不禁抚棺痛哭,痛诉上天的不公,让这么一个一生行善的好人死后都不得安宁。人们把她劝起来,聚集起队伍继续往墓地走,但整个队伍失去了精神,人人垂着头静悄悄地走着,像遭了霜打的瓜,有点打蔫。为了打破这寂静,乐队开始奏乐,然而突兀地响起的乐声,反而使人们受到惊吓,有孩子哇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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