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费尔德主教中学(1)

梦碎之地 作者:(加)韦恩·约翰斯顿


12岁那年,我从父亲的深渊里得以拯救。祖父退休后,父亲的兄弟弗雷德当上了家庭鞋靴作坊的经理,成了他的新克星。我敢肯定是在祖父的敦促下,弗雷德提出要送我去费尔德主教中学上学,那是一所私立学校,圣约翰斯城里家境稍好一点的家庭都送孩子去那儿。之所以有这想法,是因为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有朝一日我或许会凭费尔德中学的文凭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将我们斯莫尔伍德一家拖出贫困。父亲不同意,说他不愿让人认为他是穷光蛋,说在他看来卫理公会学校一直蛮不错的,说费尔德中学是"培养势利小人的地方",不值得去。他声称他认识的一个人把自己的儿子送去费尔德,结果有一天这小子跟同学一起在街上遇见老子,居然对面而过,好像不认识他。

"我才不愿像那个可怜的贝克那样,当众丢脸。"这句话他喋喋不休说了好几周,也成了他夜半三更自言自语的话题。

"儿子,不要离我而去。"他一边在平台上跺着脚,一边高声吼道,"求求你,别在我耄耋之年弃我而去。"

"你还不到40岁呢!"母亲说道。

"求求你,别抛弃我。"他吼道,"你忍心留下我吗,孩子?忍心抛弃你可怜的老父于这般境地?"

我竭力向他解释,费尔德中学离我们住的地方还不到两英里。"你不会几年见不到我。"我说,"每个礼拜天我都会回家,圣诞节和暑假也会回来的。"可他的悲伤丝毫不肯减少。

"你不会回来的。"他说,"你一旦跟那帮人混上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会比我能干,比我查利·斯莫尔伍德能干,你会像贝克的儿子,当众奚落我。现在这才刚刚开始,用不了多久他们都会走的,玛丽亚、戴维、艾达、伊莎贝尔、赛迪。"

"赛迪才6个月大呢!"我母亲说。

"都会走的,我的天,把我一个人留下,孤零零地守在这鬼地方,这凄凉的岩石,身边就只有一个名叫明妮·梅的胡格诺派教徒。"

不过,还是我妈占了上风,9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我手提衣箱,走出房子,跟叔叔弗雷德·斯莫尔伍德一道出发去费尔德中学,母亲和兄弟姐妹们站在台阶上,挥舞着手,高喊着道别,母亲泪涌如泉,可父亲一开始没有踪影,紧接着楼上的窗户打开了。他睡过了头,被楼下的道别声吵醒了。他穿着汗衫,身子探出窗外,手指捋着头发。猛然间,在父亲的注视下,我觉得自己真像个花花公子,穿着短裤、长袜、还有伊顿式衣领 ,看上去像是被漂得净白发亮,但实际上是抹了明胶,用湿布擦一擦就能干净,不需洗涤。在此之前,我跟眉脊山上所有男孩一样,穿得像个小大人,头戴尖顶的斜纹软呢破帽,身穿半截长的大衣和羊毛裤子,没有分开的黑发从额头一直梳到脑后。我戴着眼镜,像是在昏暗的灯光下苦读了20载似的,在两片几乎是不透明的镜片背后,我的眼睛成了一对蓝色的小珠子。

"儿子,你要去费尔德中学了吗?"他说,不安地咧开嘴。

"是的。"我答道,声音发颤。

"他们会关照他吗,弗雷德?"父亲问。

"当然会的,查利。"弗雷德叔叔说,"他们会照顾好他的,你就放宽心好嘞。

"弗雷德的口气中有一种味道使我感到愧对父亲,不满弗雷德,我觉得他不该当着我的面用这种轻蔑的口气。我觉得自己像个叛徒,抛开父亲,加入了弗雷德的阵营,而且心里非常清楚,与他的兄弟相比,我父亲是多么的相形见绌。这一天,弗雷德穿着西装三件套,包括裤子、上衣和背心,头戴发亮的大礼帽,穿得甚至比平常还要好。我觉得很惭愧,没有叫醒父亲向他道别。我从弗雷德身边走开了几步,抬起头望着父亲。

"好的。"我说,决意不要哭。"礼拜天我会回来看你的。"

我跟着弗雷德朝他那辆两匹马拉的马车走去,我们爬上车,坐在套着长毛绒的皮垫上。

"弗雷德,山坡上要小心那两匹马。"父亲说。弗雷德笑了笑,点点头。

我们离开眉脊山,朝山下的城市驶去。就在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砾石坡路往山下去的时候,父亲喋喋不休地向我许诺自己从今往后要洗心革面,向弗雷德唠叨要小心驾车。即使早已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但我依然能听见他在大声地喊着,直到最后他停了下来,或者是我们已经驶出了听力所及的范围。

费尔德主教中学是一位英国国教主教用他自己的名字命名的一所学校,是建在国王路和移民街街角的一幢都铎式建筑。学校是按英国公学的模式办的,学生分年级但不分班级。家住外地的商人、医生、地方长官的儿子住在学校宿舍,圣约翰斯城里的学生放学后则回家住。

几级石头台阶通向学校主楼的大门,大门上面耸立着塔楼。石阶两边矗立着一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成年橡树,两棵在纽芬兰东海岸长得最大的橡树。掠过峡口,你能看见海港和大海,能感到掠过海水扑面而来的气味和海风,那风好像总是从那儿吹来的。

我是唯一住校的城里人,这从一开始就让我与众不同。家人决定让我住校,一是为了减少母亲需要照看的孩子数量,二是不让我这个费尔德中学的学生在家里老是刺激父亲。我不打算把自己的处境解释给其他同室的学生听,因为他们说住在学校他们失去了很多,因为他们家境很好,对他们来说,费尔德中学的生活似乎难以忍受,巴不得赶紧回家。可相对于我,费尔德中学斯巴达式 的艰苦生活似乎是一种奢华,我甚至感到罪过,因为我生活得如此优厚,而我的家人却依旧困在眉脊山上,过着凄凉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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