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费尔德主教中学(3)

梦碎之地 作者:(加)韦恩·约翰斯顿


因为父母不和,在别人眼里,菲尔丁有些异乎寻常。她母亲住在纽约,父亲是个有名的医生,住在圣约翰斯。这些事即使她不在场时也几乎没人提及,但大家心里都知道。她的全名叫希拉·菲尔丁,但大家都叫她菲尔丁,即使是斯宾塞的女生也这样叫。只要她一出现在操场,普劳斯的那帮人就会围拢过去。

"你们上课好玩不,菲尔丁?"一天,普劳斯问。

"我想,差不多都一个样吧。"她说,"不过,当然除了刺绣和缝纫课,我们都希望快点上。"大家都笑了。

从远处看,要是她身旁没站人,没法比较身材,她看上去就像个完全成熟了的女人,而且举手投足的模样就像是个雍容华贵、傲气凌人的妇人,正昂首挺胸外出散步,呼吸空气,提着完全用来装饰的银头拐杖东指西点。她身穿标准的长套衣裙,皮带紧扎在腰部,袖口绣着荷叶边,花边衣领紧紧地套在脖子上,几乎没有人会相信她仅有13岁。可只要凑近一看,她做作出来的那种优雅却荡然无存,大概是因为她的身材,即便是衣服也无法遮掩她运动健将般的高大身架,或者是因为她那几乎是一成不变的表情,既有自我嘲讽的样子,又有点傲视他人的味道,让人觉得滑稽可笑。只有在很少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种表情会消失,她的脸庞会松弛下来,突然间,她会露出天真的吃惊模样。我总是盼望着看到这突如其来、稍纵即逝的变化,看到另外的一个菲尔丁,顷刻之间,她会撩起那层轻蔑的面纱,露出真我来。

她留着黑黑的长发,如果不盘起的话可能会垂到腰间,可她用发针把长发卷起,露出长长的后颈沟和白皙的喉部。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初秋,从此在我的余生中,只要我们相见,我都会想起那天的情景,空气中弥漫着9月那种伤感却又甜美的气息,西风吹起,海港的水面上漂浮着帽状的东西,大风吹过树林,翻起树叶银色的背面。菲尔丁就像这季节中的一部分,也会随风而去,我从没注意到女孩子会像她这样,胳膊上有鸡皮疙瘩,缕缕黑发被风扬起,有一缕头发由于老是缠在嘴唇之间,因此总是湿的。那是1912年秋天的菲尔丁。

一天,菲尔丁在场时,普劳斯大声朗读了约翰·邓恩 的一首诗《致床上情人》:

允许我这驿动的双手,

上下左右,前前后后,

随心所欲,自由行走,

啊,我的亚美尼加,

你是我新发现的地球。

"啊,我的亚美尼加,你是我新发现的地球。"普劳斯一边念,一边斜视着菲尔丁.她似乎很难堪,使劲眨巴眼睛,左顾右盼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用手把那缕不听话的头发拉到一边。

"你在看什么?"她朝我走上前来,拐杖稳稳地拄在跟前,双手放在上面。

"你的名字是不是叫斯莫尔伍德?"她问道。我点点头。"身上没多少肉,对吧?"我摇摇头,突然意识到自己骨瘦如柴的身子披着飘扬的衣服一定很难看。"因为你这么皮包骨头,从今天起,应该叫你'小木棍',在纽芬兰就是'火柴棍'的意思,而且我觉得跟你那可笑的名字意思刚好相近。" 

男孩们都笑了。我想不出什么话可说。真希望她别再说下去。海风吹上岸来,像是外面的世界吹进这与世隔绝的学校里的一声召唤,空气中弥漫着咸咸的味道。

"听说是你叔叔资助你的。"菲尔丁说,"因为你父亲是个不中用的酒鬼。"

我依旧无言以对。

"你叔叔是做什么的?"菲尔丁问。

我的心在狂跳,我的头因为冲动而眩晕。我在想:无所谓了,无所谓了,总之我不属于这儿。

"做靴子的。"我回答,"除非你们只穿鞋穿袜。"

男孩们笑了。

"有意思。"菲尔丁说完,嘴唇紧闭,一只肩膀很不自在地扭了扭。"那么你老爸究竟是干啥的?"她问道,仿佛她想象不出我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人,居然生下了像我这样的小子。

"他跟他老婆住一起,就是他孩子的妈。"我说。

男孩们发出"呜呜"的吆喝声,菲尔丁的脸红了。普劳斯拍着手,笑弯了腰,好像并不是在笑我说的话,而是他所设计的这两个身世完全不同的人的遭遇。

"斯莫尔伍德,你知不知道,你是个-是个-"我,应该说我们,在等着她的最后反击。她的脸更红了,眼睛朝向一边,眨巴得更快。除了我和菲尔丁,大家爆笑得前俯后仰,双手夹在膝盖之间,笑菲尔丁的惨败。普劳斯用手拍着我的背,像是嘲笑加祝贺,仿佛他坚信,尽管我表现不错,菲尔丁很快就会把我干掉。我努力装出一副"好戏还在后头"的表情。

突然,菲尔丁眼泪盈眶,脸部肌肉抽搐着,下巴红一块白一块。她二话没说,一转身大步朝斯宾塞中学的方向走去,一只手提着裙子,另一只手提着拐杖,耷拉着头。大家发出一阵欢呼声。几个男孩跟在她身后,发出"喔-呜"的声音,像相互壮胆的一群狗,但总是与她保持着一根拐杖的距离。普劳斯和另一个男孩把我举到他们的肩膀上,抬着我在球场里转圈,其他的男孩跟在后面。我万分恐惧,意识到自己把菲尔丁给"修理"了,显然,男孩子们早就认为她需要"修理"了。以前因为怕她,他们靠拉拢她来解除她的威力,不得不做出欣赏她的模样,或装着对她颇感兴趣的样子。至少这一次,我"修理"了她,用她生活中不准提及的事实"修理"了她,以前没人胆敢用这些作为弹药来攻击她,害怕她会竭尽机巧才智、尖酸刻薄之能事,疯狂反扑,因为她的一举一动似乎蕴藏着这种威力。然而,她却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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