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妖祸(5)

狄仁杰之幽兰劫 作者:安娜芳芳


“来、来、景辉,好兄弟!为兄的再敬你一杯!”乌质勒大着舌头向狄景辉劝酒,黝黑的脸膛已呈赤红,汗珠顺着鼻子尖不停地往下淌,他已经喝得半醉了。乾门邸店三楼这间最大的客房里,今夜烛火辉煌,再加满桌热气腾腾的菜肴和香味扑鼻的美酒,更令这屋里的气氛浓烈非常。

桌边团团围坐四人,正是乌质勒和缪夫人,还有狄景辉与蒙丹。夏夜闷热,每人又都喝了不少酒,张张脸上都泛着红光,额头汗珠闪闪。临街的窗户大敞着,火红的烛光笼进乳白的月色,雾华悠浮,烘托着朦胧的醉意。乌质勒半撩起衣襟,岔开双腿坐在最靠近窗户的位置上,一仰脖子,又倒了一大杯酒下去。狄景辉也举起酒杯啜了一口,乌质勒乜斜着眼睛便叫:“哎,这样可不行,不行!你得干了!”狄景辉涨红着脸,连连摇头:“兄长,不,不,小弟真的过量了!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乌质勒哪肯罢休,还要把满斟的酒杯往狄景辉鼻子底下送。蒙丹不乐意了,撅起嘴向缪夫人抱怨:“嫂子,你也不管管哥哥!景辉明天一大早还要上路呢。”缪夫人微微一笑:“果真是女心外向,这话一点儿都没说错。你看看,现在就光知道景辉、景辉……”“嫂子!”蒙丹的脸更红了,索性站起身,干脆利落地从乌质勒的手中夺下酒杯:“哥,你也少喝点吧!”乌质勒竖起眉毛:“蒙丹,你胡闹什么!”

缪年连忙站到乌质勒的身后,两手轻轻搭上他的肩头,柔声道:“乌质勒,明天一早景辉和蒙丹就要出发,今夜就喝到这里吧。”乌质勒脸色转阴,慢慢放下酒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刹那间,屋子里热闹欢快的景象为之一变,众人竭力压抑的复杂心曲再也无法遮掩,淡淡的离愁显露端倪。

乌质勒将温和亲切的目光投向蒙丹,一边上下打量着妹妹,一边感叹:“蒙丹,我唯一的亲妹妹、漠北草原上最明媚的月光!明日一别,你我兄妹可就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了。”“哥哥!”蒙丹嘤咛一声,投入兄长那威武宽阔的怀抱,拼命眨动双眼,努力不让泪流下来。乌质勒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注视着狄景辉,语重心长地道:“景辉啊,我可是把蒙丹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如果让她受了委屈,我乌质勒绝不会饶你!”狄景辉亦微笑点头:“请兄长尽管放心。”

“嗯,对你景辉老弟,我乌质勒还是有把握的。”乌质勒紧紧搂住蒙丹,在她乌黑的秀发间印上重重的一吻:“不过蒙丹从小生长在塞外,去了洛阳那种中原腹地,恐怕一时难以适应。到时候景辉你可要多多体谅她,照顾她,也要教导好她,尤其是在狄大人面前,千万不可让她失了分寸。”狄景辉充满爱意地看了蒙丹一眼,道:“蒙丹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善良的姑娘,怎么会失了分寸?兄长你是过虑了。”顿了顿,他又正色道:“我爹也会非常非常喜欢蒙丹的,我一定会让他喜欢!”

乌质勒和缪夫人深深地交换了下眼神:“好!景辉,果然是坦坦荡荡的真君子,你这么说我再不放心就反而矫情了!能够和狄大人、和景辉你们一家结下不解之缘,乌质勒兄妹何其幸哉!”他的话音甫落,缪夫人接口:“乌质勒,我想你应该说的是,突骑施何其幸哉!”

随着缪年的话,乌质勒脸上再度浮现寓意复杂的浅笑,狄景辉心领神会,立即追问:“乌质勒兄长,你我已是一家人,这次景辉带着蒙丹回去洛阳,兄长有什么话要带给我爹的,乃至大周朝廷的,还请兄长但讲无妨。”缪夫人在旁亦道:“机会难得啊,乌质勒,你就……”

乌质勒摆了摆手,示意缪年住口,他自己则意味深长地道:“景辉,这些天来我的心绪很不平呐。”蒙丹从他怀里站起,坐回狄景辉的身边,与他一起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哥哥。乌质勒慢慢地说道:“沙陀碛一役,乌质勒本着对元芳,对狄大人,以及对大周朝廷的信赖,可谓是倾其所有,拼上全部的身家性命和功名荣辱,所为的无非是突骑施的前途!如今东突厥大败于大周,庭州得以保全,乌质勒不敢居功,却也想凭此千载难逢之良机,统一突骑施,并率合部归附大周,从此让突骑施走上繁荣昌盛的正道!可惜,可惜,天不遂人愿啊,乌质勒所等到的竟然是连番挫折!”说到这里,乌质勒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跳动的烛火映在他坚硬的下颌上,令他的面容看上去既深沉又冷峻,他继续道:“首先是元芳在伊柏泰生死未卜;然后是我夺取碎叶的计划受挫……最后,就是昨天,昨天早上我在刺史府接到了大周皇帝下发给我的圣旨!”

“哦?”狄景辉忙问:“圣旨上怎么说?”乌质勒冷笑:“大周皇帝对乌质勒在伊柏泰一役中的表现给予了嘉奖,特赏赐乌质勒及所辖突骑施兵马绢帛百匹、谷种千斛,以示天恩。”狄景辉皱眉:“就这些?”“就这些。”

狄景辉重重地往桌上击了一掌,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景辉可以担保,我爹必已为乌质勒兄长做了最大的努力,但是朝廷中的事情太复杂,君心似海深,兄长恐怕一时难以如愿了。”说着,他向乌质勒作势一揖:“让兄长受委屈了。”

乌质勒连忙摆手:“嗳,景辉千万不要多心,狄大人的正义公心如皓月凌空,乌质勒景仰之至,怎敢质疑。至于大周朝廷和皇帝嘛,所做的决定当然是出于通盘考虑,乌质勒也没什么可委屈的。唯感遗憾的是,这一腔热血难以报效给大周,这满腹的抱负也难以为突骑施所施展,看来这次,乌质勒要令狄大人失望了。”

屋子里陷入静默,稍顷,狄景辉慨然道:“兄长的心意景辉清楚了,此次回京,必会向我爹转达。另外,我们汉人有云:矢志不移,方能守得云开雾散。景辉还想劝兄长一句:兄长这么多年都坚持下来了,不怕再多等这一时!”“说得好!”乌质勒激动地端起酒杯:“有景辉你这句话,别说再等一时,哪怕是二时、三时,乌质勒也等得起!”

缪夫人也笑道:“就是嘛,我都劝他不要着急。景辉啊,不过我的话不管用,还是得听你的。”狄景辉连连摇头:“王妃这话景辉可不敢当。哦,对了,朝廷新任命的庭州刺史崔兴崔大人没几天就要来上任了,上回就听我爹说此人很不错,待他来后,兄长可以与他多交往,应该对大业有所裨益。”

“好啊。”乌质勒的神情轻松了不少,笑道:“要说这庭州刺史还真不是个容易干的差使,不知这位崔大人是何方神圣,能否压得住阵脚。”狄景辉也感叹:“谁说不是呢。”想了想,他突然问:“兄长说庭州刺史不好干,是有所特指吗?”乌质勒一愣,随口应道:“哦,庭州地处陇右要冲,作为一方官吏当然责任重大。不过……你这一问,我倒想起来昨天早上去刺史府时看到的热闹了。”“什么热闹?”

乌质勒蹙起眉头:“许多百姓围在那里吵闹,似乎是什么走失小儿的事情?”狄景辉喃喃:“原来还是这事,我倒是在好几天前就听说了……咳,庭州可真是不太平啊!”缪夫人听到这里,突然插嘴道:“这事儿我倒也听说了,好像都走失了几十个孩子,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了。”蒙丹惊呼:“几十个孩子?天,那么多?!”狄景辉和乌质勒一起点头:“确有此事。”

缪夫人若有所思地道:“这几天我在市面上走动时,关于此事还听说了不少流言蜚语,似乎都在传说孩子们是被某种巫术所掳……”“巫术?”乌质勒阴沉着脸问,“庭州城内各派各教杂陈,我素来有些了解,从未发现过什么特别诡异的巫道妖术啊?缪年,街面上都怎么说?”缪夫人面露疑惧之色,冷然道:“有传言说这些丢失的孩子们之所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因为被某些最邪恶的妖佞惑去做了牺牲,献了祭!”

“献祭?!”屋内其余三人异口同声地惊呼。乌质勒紧盯着缪夫人:“如此残酷的祭祀行为,在中原附近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缪夫人坦然应对:“乌质勒,在我们吐蕃确有以活人祭祀的风俗,但自松赞干布王时代就已严令禁止了。况且,即使有也都是用奴隶或囚犯来做牺牲,从来没听说过用孩子来献祭的。”蒙丹脸色发白地问:“为什么要用小孩子做牺牲?这么残暴的行为目的是什么呢?”缪夫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冰冷的目光轮番扫过三人,一字一顿地道:“我只听说过,用幼童血肉做牺牲的祭祀是为了能使死者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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