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时候(1)

咱们小时候:属于80后的鸡零狗碎 作者:季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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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刚混上自行车骑的时候,就惹来一场意外。

他当时是国营百货二店的一名营业员,卖电视和冰箱。那年头,货物紧俏,手里攥着钱买不到东西的大有人在,于是我爸经常被一群急得上火的人围住,接受一些糖衣炮弹的攻击,然后懒洋洋地从仓库里面拖死尸一般拽出一件家电,还要组装起来,很神气地演示一下功能。这其中,最简单的当属风扇,只要接上电源,一缕清风便扑面而来,商标的小纸片像风筝一样被风托起,向这群80年代的土包子们展示着无与伦比的优越性。

我爸很满足于现状,在当时看来,能在公家单位站上柜台,就相当于吃上了皇粮。在这个变革频率快于心脏勃起频率的国度里,当年的父亲无疑是辉煌的,他身后的单位是如此的雄伟(6层,居然有6层!),而且楼顶还很时髦地伫立着一个四方体的钟,它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隔得很远,人们就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它的时针与分针。每到整点的时候,那个钟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那在当时绝对不是一种噪音,而是一种权威,每一次声响过后,人们都会在心底认准它的方位:钟楼大厦!

还是说说那场意外。之所以我能慢条斯理地在这里叙述,完全因为我就是那场事故的“见证人”。我当时就坐在那辆“大金鹿”的横杠上,我爸载着我,歪歪扭扭地向一个斜坡冲去。那个斜坡是通往我家的必经之路,首先要经过一个公共厕所,那个厕所很脏,经过的时候可以闻到屎尿的新鲜气味;接着经过一个大院,那个大院里面同样有一个很大的厕所,和前面那个厕所相比,它简直干净得要死,而且厕所的外围还种了树,秋天蹲在里面拉屎时,可以很悠闲地看树叶如一条船般优雅地落下;最后,在斜坡的拐角处是一个水房,有一个L形的粗大水管从房子里面弯出来,阀门在里面,只要交上5分钱,里面的人就打开水阀,灌满你所能带来的盛水容器。很诡异的是,在那个水房的对面,也有一个厕所,墙体破旧斑驳,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男”、“女”两个字。如此说来,从这个斜坡的开端,一直到这个斜坡的拐角,一共有3个大厕所,显示着这一带的人口密度。

能买上自行车,对于我们这个清苦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件大事。这一度激发了我爸的雄心,他高兴地吹着口哨,第一次很潇洒地叉开腿骑上,就斗折蛇行地上路了。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我爸骑得很剽悍,剽悍到主动袭击别的自行车,或者偶尔向擦身而过的汽车示威。最惊天动地的一次,是他被夹在两辆飞驰而过的汽车中间,几乎是贴身而过,稍有不慎就会彻底玩完。即便如此,我还是坐在父亲自行车的横杠上,天真地抬起头,听他唱跑了调的《 澎湖湾 》。不知为什么,我爸只唱《 澎湖湾 》,一边唱一边快乐地扭动腰肢,尽管他的骑车水平实在不怎么高明。直到许多年后,为了对付英语,家里添置了录音机,略上年纪的父亲贴在嗤嗤搅动的录音磁带前,饱含深情地来了一曲《 沙家浜 》选段,把我母亲恶心透了。

那时还没有“流行歌曲”的概念,谁“流行”谁就庸俗,就会被毫不客气地一棍子敲死。邓丽君刚开始火的时候,全国人民跟着起哄,可她最终落了个“谍匪”的名声,退出了大陆舞台。她一走,李谷一们就开始得瑟,我爸所在的临沂市国营第二百货商店的门前,挂着一幅李双江(也许是蒋大为,二者长得太像)的巨型画像,艺术家(当时对歌星的称呼)伸出右臂,深情地看着远方——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后来“春晚”出现了百家争鸣的态势,文章和费翔从那个时候才火起来。当时我大爷家里已经有了彩电,费翔以青春无敌的姿态从电视里蹿出来,一手擒麦,一边指着电视另一头的我们唱:“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就这么简单几句,几乎生生把我表姐给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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