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住在其中的人们很容易形成一种不分你我的关系，除了老婆和存折，其他的都能混为一体。这种“联合国精神”从四合院的建筑上也能体现出来。我家当年住的一排房屋后面是一列狭窄的廊檐，只容一人通过，平时放些用不着的生活什物。而特别之处就在于，这列廊檐不归某一家所有，住在这一列的所有人家，都可以推开自己家的窗户，从容地跳进去，存放垃圾，或者偷偷小便。我养的第一只猫就在这里，它当时就是在这个地方消失的。我哭着寻找了很久，肯定是有人偷走了它，因为我听到了猫的哭声。所以，我对窃贼是无比痛恨的。

实际上，盗窃四合院老徐家闺女们内裤的那个贼并不是杨凯，他只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判断错误的我。等我上了学，杨凯就成了我的朋友，他和我被分到同一个班级，不打不相识，我们就这么黏上了。

我们黏上了，也就是我们好上了，上学一起去，放学一起回。他甚至把我领到他住的地方——税务局的宿舍楼，心情好的时候还给我拿好吃的。中午的时候，我甚至可以和他在一个床上休息，那张床很大。晚上的时候，和杨凯一起睡的人就变成了他的父亲。杨凯曾经问过和我当年打架的事情，说，纪北，你怎么见我就打？我说，谁让你跳墙的，好人可是一般不干这种事情的。杨凯说，你们邻居家的内裤真不是我偷的。我说，就算偷了也无所谓，不就是一条内裤嘛，偷她是看得起她。杨凯就没有话说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给面子了，好像老徐闺女家的内裤真的就是杨凯偷去的一样。

等他不在的时候，我还真在房间里搜过，看有没有花内裤。即使真的找到，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一切只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经过一番地毯式的排查，内裤倒是找到了几条，却没有女人穿的，也没有一件关于女人的东西。我这才意识到，杨凯的母亲并没有在他身边，他和他的父亲挤在这个宿舍里，吃喝拉撒，没有女人伺候。想到这里，我反而有点同情杨凯，觉得他简直太可怜了。除此之外，我还在他的床下发现了一杆气枪，还有几盒子弹，子弹盒的侧面写着子弹的个数：20粒。我认为这杆气枪是杨凯家用来防盗的，因为我爸也有这样的防盗武器，虽然它只是一根扁平的铁钎。按照我爸的设想，倘若有人胆敢侵犯他的领地（虽然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供偷窃），他就要扛着这根铁钎追出去，将对手打翻在地，砸得像那根铁钎一样又扁又长。

杨凯是个聪明的娃，许多游戏都是他带起来的，比如藏烟纸（也许是因为我们的父亲都喜欢抽烟），他的日记本里总是有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烟纸，而我爸只抽琥珀和丰收，所以我的收藏永远比不上杨凯。还有弹球，杨凯的技术就非常高，这个游戏通常要找一块地势有点高土质又松软的地方，在制高点摁一个窝，然后双方弹出玻璃球，游戏里的规则有许多，最终的目的是既干扰了别人又能让自己的玻璃球入洞，有个不太恰当的成语“损人利己”，也许很能说明这个游戏的最高境界。杨凯的手劲很足，在脚底划线之后，杨凯就把玻璃球挤到蜷曲的大拇指与食指之间，弓着腰，做瞄准状，大拇指突然发力，那个玻璃球就像一枚暗器，嗖的一声随心所欲地砸向任何地方。有时候我想，如果把杨凯搁到古代，他必会成为黄天霸（我当时所能知道的武艺高强者）那样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