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杨凯当晚洗澡去了，洗澡的主意是杨凯出的，他说想“洗一洗身上的晦气”，于是叫上林科和我，带上毛巾和肥皂去澡堂排队。洗澡堂是那个时代一道别样的风景线。徐莉莉屁股上的红肿与老徐抄起的菜刀，终于给了我描述80年代洗澡堂的机会。

我很小的时候，大约在冬季，跟着我的堂姐洗过一次澡堂。我那时还小，完全没有性别观念，我们家族的女人们也没把我当成个“男人”，堂而皇之地将我带进了女澡堂。我这人天生的记性好，尽管她们认为我年幼无知，可我的脑子里仍然记住了一些片段，一片白花花的女人的身子……等我稍稍长大些，女人们就不带我去女澡堂了，而是让我的父亲接管了给我洗澡的光荣使命。说实话，我非常不想跟我老爸洗澡，他当年的力气很大，认为既然花了钱就得堂堂正正地洗得连一个细菌都没有，于是给我搓起澡来格外卖力，先把我身上的灰一捻一捻地搓下，然后搓我身上的皮，最后把我搓得浑身通红，像是要把皮剥了去，他才满意地收手，觉得不辱使命。至于我被夹在父亲的胳膊里，怎样杀猪般地嚎叫甚至连救命都喊出来，旁边的大人们是不会管的。

80年代的澡堂，格局怀旧。那时候穷人居多，没有买太阳能的条件，大伙儿只有挤澡堂。赶上人多的时候，整个大澡堂里，能雾气腾腾地容纳将近100多号光屁股狒狒。因为大多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泡澡的时候就挤到一起，扯着嗓子拉起家常，不扯嗓子绝对不成，澡堂里面声音多而且杂，间或有淋浴的哗哗流水声和为了保持温度隔一段时间往池子中灌入热水的声音。热水管子通常在水下，每当灌热水的时候，靠管子近的人就会嗷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周边产生连锁反应，潮水般向外散去。等灌完水，池水温度平均了，那些潮水又杀个回马枪，重新聚拢过来，接着聊东家的媳妇西家的蒜苗。

倘若不想跟那些凡夫俗子挤澡堂子，你就得早起。我10岁之前，基本上都是跟我父亲5点起床，天未亮就向澡堂进发。等到了那里，才发现澡堂门口已经排满了自行车，大伙儿为了洗澡简直连命都不要了。赶早去洗，能赶上澡堂大池的第一拨水，那水因为是刚灌进去的，所以显得清澈干净，于是人们下饺子似的跳下去，迫不及待地在大池里施展着各自的搓灰绝技，抠着屁股眼，还要把自己包皮里的污垢捏出来，把脚趾头缝里黏黏的灰渍赶出来。不一会儿，水面上就开始漂浮一层亮晶晶的油垢，水底下也黏糊糊地铺了一层，站的时候可以明显感觉脚底像踩了一层淤泥，甚至因此滑倒。

即使如此，人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挤在大池里面泡澡，觉得这样才算是社会主义大家庭里面的一员。澡堂的池子一般有两个，根据温度的不同而设，大池温度适中，所以人多；小池里的水可以称得上滚烫，所以人少。小池里的水温我没具体测量过，但我私下里想，如果烫个猪头什么的，绝对可以。年轻人的皮嫩，大多经不起温度的摧残。所以在小池里面泡着的多数为老头，一身松弛的皮囊，一把坚硬的骨头，就在咕嘟咕嘟翻滚的沸水中死撑，很有当年抗日的精神。我曾经大义凛然地在小池中泡过一两次，即使被烫得龇牙咧嘴还是挺到了最后，那感觉十分通透，从上到下都沁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舒缓。等从里面爬出来，舒服得我恨不能大喊一声“奥特曼”！